崔長平青青河畔柳漫話古詩詞中的楊

一、别情依依的灞桥柳

在卷帙浩繁的古诗词里,“折柳相赠”与“折柳送别”已经成为一种古人的情感符号和颇具中国特色的文化意象,尤其对于文人墨客而言,更是一种源远流长、长盛不衰、相沿成习的高雅风尚和诗歌主题。在唐诗宋词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古人以“折柳”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离情别绪。例如:

《杨巨源·和练秀才杨柳》:“水边杨柳曲尘丝,立马烦君折一枝。惟有春风最相惜,殷勤更向手中吹。”

《白居易·忆江柳》:“曾栽杨柳江南岸,一别江南两度春。遥忆青青江岸上,不知攀折是何人。”

《郑谷·柳》:“半烟半雨江桥畔,映杏映桃山路中。会得离人无限意,千丝万絮惹春风。”

《施肩吾·杂曲歌辞·杨柳枝》:“伤见路傍杨柳春,一枝折尽一重新。今年还折去年处,不送去年离别人。”

《孟郊·横吹曲辞·折杨柳》:“杨柳多短枝,短枝多别离。赠远累攀折,柔条安得垂。青春有定节,离别无定时。但恐人别促,不怨来迟迟。莫言短枝条,中有长相思。朱颜与绿杨,并在别离期。楼上春风过,风前杨柳歌。枝疏缘别苦,曲怨为年多。花惊燕地雪,叶映楚池波。谁堪别离此,征戍在交河。”

《周邦彦·兰陵王》:“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

久而久之,“折柳送别”这一寓意深长的行为方式,渐渐演化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惜别概念,并由此内涵衍生出诸多与之相关的词语,也同样表达依依不舍的离愁别绪,譬如:“柳色”、“柳枝”、“柳条”、“柳丝”、“烟柳”、“柳荫”、“柳絮”、“柳绵”、“柳花”、“杨柳”等等。

《隋代无名氏诗》:“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王维·送沈子福之江东》:“杨柳渡头行客稀,罟师荡桨向临圻。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李商隐·离亭赋得折杨柳二首》:“暂凭樽酒送无憀,莫损愁眉与细腰。人世死前唯有别,春风争拟惜长条?”“含烟惹雾每依依,万绪千条拂落晖。为报行人休尽折,半留相送半迎归。”

《李白·金陵酒肆留别》:“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戎昱·移家别湖上亭》:“好是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

《郑谷·淮上与友人别》:“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杜牧·新柳》:“无力摇风晓色新,细腰争妒看来频。绿荫未覆长堤水,金穗先迎上苑春。几处伤心怀远路,一枝和雨送行尘。东门门外多离别,愁杀朝朝暮暮人。”

《梁简文帝·折杨柳》:“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城高短箫发,林空书角悲。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其实,我们如果从文化的源流与传承的角度上来审视的话,“折柳”的原始含义应该是表达男女之间的甜蜜爱情和缠绵悱恻的离伤别恨的。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先于隋唐的《诗经》和《乐府诗集》中萃取一二例证:

其一:《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几句诗,描述了主人公当初身着戎装、走向疆场时,在杨柳依依的春天里与家人缱绻道别,而回归故里的时候,已经是雨雪交加的寒冬。尽管他连年征战杀伐,但一刻也没有忘却魂牵梦绕的家园。因为风雪弥漫处,一直有一苗温暖的灯光为他而守候,并在浓郁的夜色里,照亮了他的归途。每每读至此处,我总会想起韦庄在他的《菩萨蛮》中所描述的情景与感受:“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其二:《乐府诗集·清商曲辞·读曲歌》:“折杨柳。百鸟园林啼,道欢不离口。”

这首诗描写的是女主人公沐浴着明媚的春光采折杨柳,意欲送给心上人。由于长时间沉浸于思念他的柔情之中,不知不觉间,仿佛林中的百鸟也在呼唤情人的名字(“欢”)。在这花团锦簇、柳丝摇曳的芳春,在这园林铺绣、鸟鸣婉转的花季,情窦初开的她,怎能会不产生美丽的错觉呢?

其三:《乐府诗集·折杨柳歌辞》:“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这首诗描写了出征者不忍与亲人离别的依依心情。他蹬鞍上马,并不挥鞭而去,反而折下鲜嫩而绵长的柳枝,来表达自己的一怀愁绪。凄然如诉的笛声,从送行的人群中飘出,更增添了他此时的悲苦与惆怅。

再者,我们从后来的诗词里,也可以感知到“折柳”的真挚爱意与千千情结。比如:

《刘禹锡·柳枝词》:“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杜牧·独柳》:“含烟一株柳,拂地摇风久。佳人不忍折,怅望回纤手。”

《雍裕之·江边柳》:“嫋嫋古堤边,青青一树烟。若为丝不断,留取系郎船。”

《雍陶·题情尽桥》:“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自此改名为折柳,任他离恨一条条。”

《沈佺期·横吹曲辞·折杨柳》:“玉窗朝日映,罗帐春风吹。拭泪攀杨柳,长条宛地垂。白花飞历乱,黄鸟思参差。妾自肝肠断,旁人那得知。”

《乔知之·横吹曲辞·折杨柳》:“可怜濯濯春杨柳,攀折将来就纤手。妾容与此同盛衰,何必君恩独能久。”

《温庭筠·杂曲歌辞·杨柳枝》:“……两两黄鹂色似金,袅枝啼露动芳音。春来幸自长如线,可惜牵缠荡子心……”

古代送别的地点,多在长亭外、驿馆旁、官道边、津渡口、柳堤上,除了饮酒话别、折柳相赠、吟诗赋词之外,有时还要吹笛唱歌。尽管曲调不尽相同,但比较常见而固定,为一般的文人雅士司空见惯、耳熟能详。故而,古诗词中常常把劝酒、折柳、吹笛、唱曲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以此来表达彼此之间的深情厚谊和忧伤别情。与送别相关的著名曲子有三支:一是上面提到的北朝乐府民歌《折杨柳歌》:“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二是唐代的《渭城曲》,又称为《阳关三叠》,源自于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一诗:“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后来有人将此诗谱入乐曲,成为风靡一时的送别曲,又因为把末句:“西出阳关无故人”反复叠唱、咏之再三,因此又被后人冠之以《阳关三叠》。三是唐代的《杨柳枝词》,此曲原本是唐教坊曲名,多用以咏柳,藉以表达绵绵不绝的离别之情。乐府横吹曲中有《折杨柳》曲,鼓角横吹曲中有《折杨柳歌辞》、《折杨柳歌词》,相和歌辞中有《折杨柳行》,清商曲辞中有《月节折杨柳歌》,其歌辞大抵是汉魏六朝的作品,一般都是用五言古体来抒写的。而唐代不少诗人所作的《杨柳枝词》则大都是七言近体的七绝,虽然其内容仍是咏柳或与之相关的事物,但在形式上却予以翻新了。在唐代,人们常用绝句来配乐演唱,七绝尤多。我们也可以从不少诗作中感受到“别筵离歌”的普遍性。诸如:

《李白·春夜洛城闻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王维·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刘禹锡·杨柳枝词其一》:“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刘禹锡·杨柳枝词其二》:“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树小山词。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

《王之涣·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那么,古人何以折柳送别呢?大致想来,其因有三:一是华夏文化的承续性使然,赋予“柳”的特别含义,应发端于《诗经》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杨柳的依恋和牵绊正好表达了出征将士怀家恋土的离愁别绪,更使得这种思绪化虚为实、具体可感、形象逼真,这为后来的送别诗奠定了情谊绵长、难割难舍的文化基调。二是柳树的习性使然,柳树本身具有一种蓬勃旺盛的生命力,能够入土而活、随遇而安,正如清朝褚人穫在《坚瓠广集》卷四中所指出的:“送行之人岂无他枝可折而必于柳者,非谓津亭所便,亦以人之去乡正如木之离土,望其随处皆安,一如柳之随地可活,为之祝愿耳。”众所周知,柳树与其它树木相比,其特点就是“随地可活”,这正可以借来祝愿远别之人,身处异乡、随缘随遇、一切顺遂。这种解释不仅显得合乎情理,而且更具深刻的哲理性和更高的文化品位。三是“柳”谐“留”音,折柳相赠表示“留念”之意,用以体现深情挽留、不忍相别、永志不忘的真情厚意。故而,以柳寓留,以青托情,以缕谐旅,以丝代思,以软条拟柔情,以细叶状愁眉,以飞絮零落喻人生飘沦,如此等等,便成为古人的寄情意象。

在汉唐时代,“折柳送别”的感人场景多出现在灞桥一带,因而在许多诗词中,“灞桥柳”几乎成为“伤离恨别”的代名词了。

古长安东灞城门,亦称青门,青门外有一条属于渭水支系的河流——灞水,而驰名于世的灞桥正是横跨其上的一座木梁石柱墩桥。春秋时期,秦穆公扫平群雄、称霸西戎,遂将滋水更名为灞水,赋以霸权的寓意,并在此首度建桥,故称“灞桥”。汉唐至清,此桥曾屡毁屡修。秦时,人们在灞水两岸广植柳树。早在汉代,人们送行至此,就有折柳相别的习俗,而至唐代,在灞桥上设立驿站,东出潼关而远行的亲朋好友大都在这里踟蹰良久、唏嘘握别、折柳相送。《三辅黄图》在“灞桥”词条下面说:“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开天遗事》也讲到:“来迎去送,至此黯然,故人呼为断魂桥。”此情此景,当可谓“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我向秦人问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愁绝不忍听。”(《李白·灞陵行送别》)自此以后,“灞桥柳”、“青门柳”被广泛地写入辞章,代替相别之人抒发依恋之情、难舍之意。譬如:

《李白·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白居易·长安春》:“青门柳枝软无力,东风吹作黄金色。街东酒薄醉易醒,满眼春愁销不得。”

《白居易·青门柳》:“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

《李益·途中寄李二》:“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好风若借低枝便,莫遣青丝扫路尘。”

《裴说·柳》:“高拂危楼低拂尘,灞桥攀折一何频。思量却是无情树,不解迎人只送人。”

《罗隐·柳》:“灞岸晴来送别频,相偎相依不胜春。自家飞絮犹无定,争解垂丝绊路人。”

《冯延巳·浣溪沙》:“春到青门柳色黄,一梢红杏出低墙。莺窗人起未梳妆。绣帐已阑离别梦,玉炉空袅寂寥香。闺中红日奈何长。”唐宋时代,至若春和景明,灞桥两岸,弱柳扶风,绿绦垂地,袅袅娜娜,流烟滴翠。春雨潇潇时,更是碧色如洗,绿波荡漾,浓墨渲染,柳暗花明。每值暮春时节,风飏絮飞,柳花胜雪,十里长堤,烟笼雾罩,隐约迷离,别具风韵,被人誉为“灞桥柳雪”,此乃古都长安的一处绝美胜景,名列“关中八景”。后人有诗赞曰:“古桥石路半倾欹,柳色青青近扫眉。浅水平沙深客恨,轻盈飞絮欲题诗。”颇俱诗情画意的灞水边、灞桥上一直蕴含着一个烟柳朦胧、儿女情长、牵衣顿足的伤怀意境。正如唐代诗人郑谷在他的《小桃》一诗里所描述的:“和烟和雨遮敷水,映竹映村连灞桥。”宋代以后,京都他移,长安的汉唐气象也逐渐消敛,但“灞桥风雪”的景致依然存续,折柳送别的习尚沿袭不辍。在这一时期,仍有灞桥凄丽而多情的意象载入诗篇。例如:

《柳永·少年游》:“参差烟树灞陵桥,风物尽前朝。衰杨古柳,几经攀折,憔悴楚宫腰。夕阳闲淡秋光老,离思满蘅皋。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

《贺铸·连理枝》:“绣幌闲眠晓,处处闻啼鸟。枕上无情,斜风横雨,落花多少。想灞桥、春色老於人,恁江南梦杳。往事今何道,聊咏池塘草。怀县年来,萧萧壮发,可堪频照。赖醉乡、佳境许徜徉,惜归欤不早。”

《秦观·忆秦娥》:“灞桥雪,茫茫万径人踪灭。人踪灭,此时方见,乾坤空阔。骑驴老子真奇绝,肩山吟耸清寒冽。清寒冽,只缘不禁,梅花撩拨。”

在浩如烟海的留别诗词中,有一首伤别词尤为引人,那就是聂胜琼的《鹧鸪天》。据明代梅鼎祚的《青泥莲花记》载,宋朝吏部属官李之问在长安卸任,赶赴京师升迁他处。京都有一位名倡聂胜琼,天生丽质、聪颖灵慧、能歌善舞、娇巧可人。李之问一见倾心、朝思暮想、万般怜爱,而聂胜琼也是情有独钟、善解人意、芳心暗许。李之问将要离开京城时,聂胜琼在莲花楼为之设宴饯别,席间,她情意绵绵、愁思萦怀,吟唱了一首词,末句为:“无计留春住,奈何无计随君去”。凄楚的歌声,婉曲的柔肠,憔悴的玉颜,晶莹的粉泪,令李之问心生悲悯,几可谓肝肠寸断、扼腕痛惜。他因此又在京都盘桓月余,前思后想,不忍离去。后来因为妻子反复急切督促归家,他这才心怀怅然、落寞而去。没过十天,聂胜琼填了一首《鹧鸪天》寄给李之问,词曰:“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阳关》后,别个人人第五程。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帘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别个人人”意谓送别那个人;“人人”,在此当指李之问,而“第五程”极言路程之遥远。李之问于归途中收到这首词,将其珍藏在随身携带的小箱子里,但是到家之后便被心细如发的妻子觉察到了。在妻子的追问之下,他毫不隐瞒,一一据实相告。李妻也很喜欢这首词,认为语句清健、情意绵长、令人动容,于是,她顿起惺惺相惜之情,拿出自己多年积攒的私房钱,资助李之问娶回聂胜琼,去成全这段人世间的美好情缘。聂胜琼来到李家后,换掉绫罗金玉之服饰,洗去胭红脂白之梅妆,以主母之礼细致而周全地侍奉李妻,一家人相敬相爱、和睦美满,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任何家庭不快和纠纷。这也成为宋代词坛上的一段佳话。二、真情绵绵的章台柳在唐代前期的百多年里,诗歌盛行于世、广为流播,甚而可以作为出仕擢升之终南捷径,而词只能称之为“诗馀”,意即赋诗之余偶尔为之。有人认为,长短句始于李白的《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和《忆秦娥》(箫声咽),但这一论点由于缺乏可考史据,至今众说不一、悬而未决,然而韩翃的《章台柳》和柳氏的《杨柳枝》却被同一时代的许尧佐载入传奇小说《柳氏传》,并收入《太平广记·四百八十五》和唐孟棨的《本事诗·情感一》。由此看来,这两首词堪为长短句的开先河之作。

韩翃,一作韩翊,字君平,南阳(今河南南阳)人,生卒年不详,唐代著名诗人,“大历十才子”之一。唐玄宗天宝十三年(年),韩翃得中进士;唐代宗宝应年间,他在淄青节度使侯希逸幕中任从事,后随侯希逸回到长安,闲居京都十余载。唐德宗建中年间,因作《寒食》一诗被德宗所赏识,为此特赐多年失意的诗人以“驾部郎中知制诰”的显职。由于当时江淮刺史也叫韩翃,德宗特别御笔亲书此诗,并批道:“与此韩翃”。因而,这个举世罕有的故事也成了中唐诗坛上的一段美谈。他的“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至今仍广为传诵、家喻户晓。

据说,当时颇负才名的韩翃与家道富裕且爱贤惜才的李生结为好友,李生的美姬柳氏出自倡家、艳压群芳、名满京城,而且歌舞弹唱、吟诗作画皆能为之、无所不通。由于韩翃常来常往,浅斟低唱,二人彼此倾慕,相见恨晚。李生得知内情后,在一次酒筵上忍疼割爱,将柳氏赠与韩翃。后来韩翃登第,归家省亲,暂将柳氏安顿在京都长安。天宝末年,遭逢安史之乱,叛贼攻陷京都。柳氏以姿容绝世,惧为乱兵所辱,乃剪发毁形,寄居尼庵。此时韩翃已入平卢、淄青节度使侯希逸幕任书记。当乱局平定、两京收复之后,韩翃即遣人寻访柳氏,携去一囊黄金,并寄以《章台柳》:“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柳氏捧金读诗、感泣不已,以《杨柳枝》相答,祈望劫后重聚、不离不弃,诗曰:“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柳氏随后不久又被京中蕃将沙吒利掳走。一日,柳氏偶于车中看见韩翃紧随其后,她不惧沙吒利的威势,“以手挥之,轻袖摇摇,香车辚辚,目断意迷,失于惊尘”,随之遣使女婢把自己的困境和相思之情密告韩翃。后来侯希逸的部将宴请韩翃,有一位叫许俊的虞侯见他郁郁寡欢、神情沮丧,便探问其故,他以实情相告。许俊请韩翃亲笔致信,驰马奔至沙吒利处,救出柳氏,最终使二人得以团聚。

自此,“章台柳”的故事盛传一时,词牌中的《章台柳》即由此而来。韩翃的《章台柳》实际上是《潇湘神》的仄韵格,可是因为这首词在当时不胫而走、妇孺皆知,所以常称为《章台柳》,而柳氏的《杨柳枝》亦称之为《折杨柳》。

“章台”,是汉时长安城的一条街名,此处垂柳丛生、长绦拂面、绿荫匝地,也是青楼歌妓聚居之所。李白在他的《流夜郎赠辛判官》一诗中写道:“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崔颢也在其《渭城少年行》一诗中写道:“……斗鸡下杜尘初合,走马章台日半斜。章台帝城称贵里,青楼日晚歌钟起。贵里豪家白马骄,五陵年少不相饶。双双挟弹来金市,两两鸣鞭上渭桥。渭城桥头酒新熟,金鞍白马谁家宿。可怜锦瑟筝琵琶,玉台清酒就倡家。下妇春来不解羞,娇歌一曲杨柳花。”后世多以“章台走马”喻指冶游之事,而“章台柳”既成了“柳树”的代称,也成为一种别具风情的诗词意象。例如:

《李商隐·赠柳》:“章台从掩映,郢路更参差。见说风流极,来当婀娜时。桥回行欲断,堤远意相随。忍放花如雪,青楼扑酒旗。”

《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三、悲情凄凄的曲江柳另一种与古都长安相关的“柳”就是“曲江柳”。白居易在他的《曲江早春》中写道:“曲江柳条渐无力,杏园伯劳初有声。可怜春浅游人少,好傍池边下马行。”

“曲江”,即曲江池,位于长安东南部。当年秦始皇曾在此修建离宫——宜春苑;汉武帝时,曲江池被划入上林苑,因其水流曲折、回环穿行,故名曲江,这里也是唐代著名的皇家园林所在地。园内有水色澄碧、淡烟空濛的曲江池,宫阙连绵、花团锦簇的芙蓉园和美轮美奂、巍峨玲珑的大雁塔等名胜古迹,同时也是京城近郊的游赏胜地。唐时,每至春夏,曲江池畔便是柳丝如帘、柳影深幽、柳浪闻莺,加之溪流清澈、蜿蜒有致、景色绮丽,故而游人熙攘、比肩接踵、来往不断。盛唐时期,贵族仕女,车马侍从,樽壶酒浆,笙歌画船,悠游宴乐于曲江之上。据说唐明皇每年两度在此宴会群臣,新科进士也每每春风得意、呼朋唤友,设宴于曲江池畔,把酒痛饮,庆贺赏景,故而“曲江流饮”也被后人列入“长安八景”。

在《敦煌曲子词》中,有一首《望江南》,使得曲江柳蜚声天下。词曰:“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这是一首反映妓女内心痛苦的作品,通篇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她所诉说的对象,应该是一位心仪于她的青楼过客。

这首词以柳喻人,看似浅显直白,实则悲苦萦怀、情感深沉。首韵二句,“莫攀我,攀我太心偏”,她毫不掩饰,直言相告:不要钟情于我,不要依恋我,这样的爱慕不是忠贞,也不是执着,而是过分地偏狭与固执。这两句十分简约的话语,听起来冷漠无情、断然拒绝,而实际上是深藏爱意,出于无奈而言之。她深知自己的处境和身份,既没有资格谈情说爱、两情相悦,更不敢奢望高攀他人、谈婚论嫁。原因何在?她接着哀戚地说道:“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眼前花容月貌、楚楚可怜的她,一如池畔的柳枝,随风飘荡、无所依靠;身不由己、任人攀折,何谈忠贞不二、矢志不移呢?说到底,自己只不过是那些依红偎翠、眠花卧柳者怀中的尤物而已。与谁在一起,都是“恩爱一时间”啊。寻欢作乐一罢,巫山云雨散去,哪里还有恩爱和情意可言?一切都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罢了。在她看来,一个沦落于风尘中、消磨于风月场的女子,根本就没有爱与被爱的权利。这是何等的凄苦与悲哀啊!她毅然决然地拒绝了爱她的人,一则说明她的善良、无私与诚实,二则也体现了她内心深处无缘真正爱情的缺憾与悲伤,当然,其中也不乏许多的无奈与幽愤。

由此,“曲江池”和“曲江柳”不断地被后来人入诗入画,反复吟诵。譬如:

《王建·寄贾岛》:“尽日吟诗坐忍饥,万人中觅似君稀。僮眠冷榻朝犹卧,驴放秋田夜不归。傍暖旋收红落叶,觉寒犹著旧生衣。曲江池畔时时到,为爱鸬鹚雨后飞。”

《白居易·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头水馆前。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四、伤情深深的台城柳台城,位于建康(今江苏南京)西南部,原本是三国时代吴国的后苑城,东晋成帝时再行改建。从东晋到南朝结束,一直是朝廷台省(中央政府)和皇宫的所在地,也是六朝时代的后宫禁城。由于这里距建康宫不远,通常称之为台城。因此,它既是东晋和南朝诸代政治、军事、文化的统治中心,也直接见证了“六朝金粉”的兴衰存亡。

登临城头,东望钟山虎踞龙盘、晴翠掩映、林木苍郁,西览鸡鸣青瓦黄墙、晨钟暮鼓、香烟缭绕,南观九华山抹微云、佛光依稀、塔影婆娑,北赏玄武十里烟柳、波光潋滟、莲叶叠翠。从东吴至东晋,再至宋、齐、梁、陈,都在这里大兴土木,建造宫室园囿。三百多年间,整个台城宫殿俨然、楼台错落、阁宇相接、亭榭相连、回廊穿游、花木相杂。然而,在为时不长的历史中,台城屡遭兵燹、历经沧桑、阅尽兴废。梁武帝太清二年(年),因“侯景之乱”,叛军攻入京城建康,将皇宫紧紧围住。第二年,攻破皇城,困死梁武帝萧衍。这个一心向佛、虔诚修道的短命帝王,最终在台城忍饥挨饿、活活致死。

六朝帝王,多以荒淫奢靡而著称,最后的那一位陈后主陈叔宝尤甚。在位期间,他在金碧辉煌、奢侈豪华的台城里,营建了结绮、临春、望仙三座高达数十丈的楼阁,穷土木之奇,极人工之巧。窗牖墙壁栏槛,皆以沉檀木雕就,再饰以金玉珠翠。门口漫垂珍珠帘,房间里设有宝床华帐。服玩珍奇,器物瑰丽,皆举世罕见。阁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玉树琼花。每当微风吹过,香飘数十里。他生活腐化,不理朝政,日夜与嫔妃、文臣游宴,飞觞醉月,制作艳词,酣饮狂歌,习以为常。他还自谱新曲《玉树后庭花》,填上糜烂淫词,令数以千计的江南佳丽载歌载舞。其词曰:“丽宇芳树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随即成为往者诚可鉴、来者犹以训的亡国之音。陈后主祯明三年(年),隋军攻破建康,陈叔宝藏身于胭脂井内,但终被隋军生擒,后病死于洛阳。六朝金粉就在这靡靡之音中香消玉殒、寿终正寝了。

世事如烟,人生似梦。迨至中唐时期,昔日的灯火楼台、笙歌院落已是“流水落花春去也”,“万户千门成野草”;及至唐末,这里就更加荒废不堪了。正如李煜在他的《子夜歌》中所感叹的:“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而今,台城早已荡然无存、无处可觅,然而,含烟凝碧的“台城柳”和亡国之音“后庭花”依然在唐风宋韵里任人凭吊、流连不去。譬如:

《刘禹锡·台城》:“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

《刘禹锡·金陵怀古》:“潮满冶城渚,日斜征虏亭。蔡洲新草绿,幕府旧烟青。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刘禹锡·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刘禹锡·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杜牧·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刘翰·石头城》:“离离芳草满吴宫,绿到台城旧苑东。一夜空江烟水冷,石头明月雁声中。”

《韦庄·金陵图》:“谁谓伤心画不成?画人心逐世人情。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满故城。”

《贺铸·水调歌头》:“南国本潇洒,六代浸豪奢。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云观登临清夏,璧月流连长夜,吟醉送年华。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商女蓬窗罅,犹唱后庭花。”

《周邦彦·西河》:“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而流传最广的,当属韦庄的《台城》一诗,诗曰:“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由此相传,终古如斯、堆烟拢翠的台城柳,成为了兴亡相系、伤时感事的情感寄托。五、赤情昭昭的寒食柳农历三月的上旬,有三个中国传统的节日,即:上巳、寒食和清明。后世又把上巳节定在“三月三”,故而,在我国有些地区,“三月三”至今仍然是一个颇具文化内涵的民间节日。在三国曹魏以前,上巳节必定在农历三月上旬的第一个“巳”日。据《后汉书·礼仪志》记载:“是月(三月)上巳,官民皆挈(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挈。”每至此时,人们都要到溪边河滨去洗濯,称之为祓禊。这种除灾祛病祈福的活动可以上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当时,上巳祓禊已相习成风。曹魏以后,才把上巳节固定在“三月三”。《宋书·礼志》有载:“自魏以后,但用三日,不以巳也。”明代的《五杂俎》说得更清楚:“三月三为上巳,此自魏以后相沿,汉犹用也,不以三日也。”在古代,上巳节和寒食节往往是同一天。类书《白孔六帖》曰:“寒食多与上巳同时”。寒食节在清明节之前的一、两天,亦称“禁烟节”、“熟食节”、“冷节”。这个节日的主要节俗就是禁火,不得生火煮食,只能吃事先准备好的熟食与冷食,故而得名。《荆楚岁时记》有载:“去冬节(冬至)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禁火三日,造饧、大麦粥。”唐宋时期,寒食节吹箫卖饧的商贩颇多,“粥香饧白杏花天”(李商隐),“箫声吹暖卖饧天”(宋祁)这样的诗句聊可佐证。后来,由于上巳、寒食、清明三个节日的时间临近,而且古人的消灾祛病祈福活动又延续到清明节的祭祀先祖、郊野踏青一类的户外活动,久而久之,这三个节日也就融为一体了。

古时的清明节前后,流传着很多民间习俗,如:寒食赐火,水边祓禊,祭祖扫墓,芳郊踏青,曲水流觞,草上蹴鞠,斗鸡拔河,荡秋千,放风筝等等,然而随着岁月的赓续、世事的嬗变,有些习俗已经消失殆尽,不过,“清明插柳”这一风俗仍然流传至今。大致说来,“清明插柳”的来由有三:一说是为了纪念“教民稼穑”的农耕始祖神农氏的;一说是为了驱鬼辟邪的。古人以清明、七月半、十月朔为三大鬼节,是鬼魂到处游荡讨索之时,人们为了免受侵扰与迫害,因而插柳戴柳以避之,因为柳在人们的心目中有驱灾辟邪的功用。渐渐地,受佛教的影响,人们普遍认为柳可以却鬼镇妖,据此,把柳称之为“鬼怖木”,即便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也是以柳枝蘸水来普济众生的。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一书中讲到:“取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而寒食节禁烟火、清明节插柳枝却有着另一个不仅可信而且极为悲壮的传说:

春秋时期,晋国发生了“骊姬之乱”。深受晋献公宠爱的骊姬,想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奚齐立为太子,以便荫袭君位。于是,她首先施计离间了晋献公与申生、重耳、夷吾之间的父子关系和手足情分,谋害太子申生,继而,欲加害公子重耳和夷吾。迫于情势危急与万般无奈,重耳由蒲城出逃狄国,夷吾自屈城亡命于梁国。这就是所谓的“骊姬倾晋”。

重耳在外流亡期间,终日跋山涉水,四处漂泊,风餐露宿,惶遽不安,一路历经千难万险,备受屈辱和折磨,原来跟随他一道出奔的臣子一个个分道扬镳、自寻出路,最后只剩下几位忠心耿耿的臣子追随其侧,而介之推就是其中之一。在他们逃亡途中,随从里凫须于绝望之中心生歹意,寻机将所带资粮全部盗走,随即逃入深山,致使重耳断粮被困,饥寒交迫,不能成行。情急之下,忠肝义胆的介之推舍命相保、割股事君,终使已经饿昏的重耳渡过难关、逃过一劫。在重耳落难之际,介之推能如此忠贞不渝、披肝沥胆地效忠于他,实属大忠大义、恩德并有、难能可贵。十九年后,重耳在秦国的襄助下,返回晋国即位,当上了晋国的国君。他就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

晋文公初登君位时,正值周运衰微、内乱频仍、礼崩乐坏,他“未尽行赏”,便出兵勤王。后来,文公大力封赏逃亡中与之同甘共苦的随从臣属,狐偃等人恃功邀赏,就连那个里凫须都在重赏之列,受封骖乘,但却没有赏及介之推,因为他不会居功自傲、邀功请赏,认为晋文公返国实属天意,自己的所作所为乃为臣之道、竭诚报国而已,不足以授之以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而狐偃等人夸大己力,无异于“窃人之财”的盗贼,故“难于处矣”。因而,介之推决意归隐,以保持高风亮节。《吕氏春秋》上说,介之推不肯受赏,曾赋诗一首,诗曰:“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反其乡,得其处所。四蛇从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桥死于中野。”临归隐之前,其母嘱咐他去和文公道别,他不以为然,对母亲说道:“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随后,介之推携母隐入绵山。

后来,有人在晋文公面前替介之推鸣不平,他这才猛然忆起旧事,心有愧歉,意识到自己漏赏了这位功臣。当他得知介之推归隐绵山时,随即派人前去搜山,几番搜查未果,便采纳了烧山焚林的建议,意欲逼迫介之推出山。熟料介之推秉性刚毅,决意隐退,宁死不就。据传,在漫天烈火之中,有百鸦绕烟而噪,围在介之推四周遮挡烈焰。三天三夜过后,介之推仍然没有走出绵山。晋文公带人上山寻找,这才发现介之推母子抱着一棵烧焦的大柳树已经死去,而且又在树洞里找到了一片衣襟,上面书写着一首血诗: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柳下作鬼终不见,强似伴君作谏臣。倘若主公心有我,忆我之时常自省。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晋文公将血书纳入袖中,又命人将介之推母子安葬在那棵烧焦的柳树下。为了褒扬这位有功之臣,文公下令将绵山更名为介山,并在其上建立祠堂,把烧山焚林的这一天定为寒食节,以示追怀之意。他晓谕全国民众:每年的这一天禁忌烟火,只吃寒食;如若火禁不严,就会有风电之变。这便是我国沿习两千多年的寒食节之由来。相传,晋文公离开绵山时,曾截取一段烧焦的柳木,在宫中做了一双木屐,每天望着它,叹曰:“悲哉,足下!”“足下”是古人下级对上级或同辈之间使用的尊称,据说即源于此。

翌年,晋文公率群臣至介山,素服徒步登山祭奠,以示无限哀悼。此时,介之推母子坟前的那棵柳树已经复活,枝条鲜嫩,随风摆荡。他睹物思人,不禁潸然,赐名这棵柳树为“寒食柳”。自此之后,“寒食”、“清明”和“寒食柳”也在古诗词中灿然可见。例如:

《韩翃·寒食》:“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贾岛·清明日园林寄友人》:“今日清明节,园林胜事偏。晴风吹柳絮,新火起厨烟。杜草开三径,文章忆二贤。几时能命驾,对酒落花前。”

《孟云卿·寒食》:“二月江南花满枝,他乡寒食远堪悲。贫居往往无烟火,不独明朝为子推。”

《杜牧·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伍唐珪·寒食日献郡守》:“入门堪笑复堪怜,三径苔荒一钓船。惭愧四邻教断火,不知厨里久无烟。”

《张继·闾门即事》:“耕夫召募爱楼船,春草青青万项田;试上吴门窥郡郭,清明几处有新烟。”

《宋之问·途中寒食》:“马上逢寒食,途中属暮春。可怜江浦望,不见洛桥人。北极怀明主,南溟作逐臣。故园肠断处,日夜柳条新。”

《吴惟信·苏堤清明即事》:“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

《王禹·清明》:“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

《高翥·清明》:“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六、豪情烈烈的左公柳一百多年前,一道郁郁葱葱、浓荫苍翠的绿色走廊自潼关蜿蜒西去,经由沃野千里、美丽富庶的关中平原,跨过干燥少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穿过重峦叠嶂、地广人稀的雍梁之地,绵亘在戈壁瀚海、西北大漠,直至吐鲁番附近的哈密,并最终到达西北边陲的喀什葛尔。这道用杨柳构筑的“绿色长城”就是清代末年的陕甘新大驿道,而那些苍劲古拙、吐绿流翠、巍然屹立的“道柳”则被后人亲切地称为“左公柳”。

左公者,即清末著名儒将、靖边大臣、左文襄公左宗棠是也。十九世纪末叶,蓄谋已久的沙俄帝国公然出兵侵占我新疆伊犁,大英帝国也在当地扶植傀儡政权,妄图分割吞并我西北疆土。而满清政府腐败无能,摄于他人淫威,一味退让求和,不敢发兵抵御。大敌当前,国难当头,左宗棠(.11—.9,字季高,湖南湘阴人)挺身而出、力排众议、请缨西征。他以大无畏的英勇气概提旅出关、抬棺御敌、平息叛乱,誓言“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经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浴血奋战,战事终于告捷,清军消灭了分裂主义分子阿古柏,挫败了沙俄和大英帝国裂我疆土之阴谋,从而维护了国家主权和领土的独立与完整。而钢筋铁骨、伟岸参天的“左公柳”却一直傲然挺立在西北大地上,成为华夏西部历史的纪念碑和里程碑。

左宗棠在出任陕甘总督期间,领命督办平息西北各民族起义并筹办入疆远征沙俄侵略军事务。作为熟读兵法、雄才大略、运筹帷幄之中的大清宿将,他深知西北用兵“筹饷难于筹兵,筹粮难于筹饷,筹转运难于筹粮”之境况,于是,基于全局战略的考虑,他决定标本兼治,把整修道路、屯田戍边、防风固沙三者统筹兼顾。他所指挥修筑的几乎连贯整个大西北的军事交通大动脉,覆盖了古代的“丝绸之路”,代替了人走驼行、时断时续的漫漫驿道。与此同时,兵士们沿路栽植柳树、杨树、红柳、沙棘、榆树等适合于荒漠地带生长的树木。大道两侧,因地制宜,多则五六行,少则一两行,迤逦西走,绵延数千里,气势雄浑,蔚为壮观。据左宗棠本人记载,单是从陕甘交界的长武县境起到甘肃会宁县止,成活的“道柳”就多达二十六万四千多株。他在一封书札中写道:“兰州东路所种之树,密如木城,行列整齐。栽活之树,皆在山坡高阜,须浇过三伏,乃免枯槁,又不能杂用苦水,用水更勤。”(《左文襄公全集》)由此可见,在雨水稀缺的黄土高原,在满是盐碱沙砾的不毛之地,在风沙弥漫的西域大漠,植树,该是何等艰难啊!后来,在离开西北返京途中他看到:“道旁所种之柳业已成林,自嘉峪关至省(兰州)除碱地砂碛外,拱把之树连接不断。”(《左文襄公全集》)。这些“道柳”,冬日固沙保路,夏天遮荫挡雨;满足军备,便通商旅;利国利民,造福后代。谭嗣同在他的《别兰州》一诗中就曾发出这样的感喟:“两行出塞柳,一带赴城山”。与左公同时代的清末重臣杨昌浚曾以王之涣的《凉州词》反其意而用之,写下了脍炙人口的七言绝句,诗曰:“上相筹边未肯还,湖湘弟子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这首诗,对左宗棠和万千湖湘弟子抵御外侮、屯田戍边、平叛戡乱、精忠报国之功绩予以高度的褒赞。

而今,在西北三省区这片热土上,残存的“左公柳”已是屈指可数、寥寥无几。饱经百年风霜尘沙的“道柳”,即便存活至今,大部分枝干也早已枯衰亏空,树冠也是老朽稀疏,尽管如此,每到春天,“左公柳”依旧生机勃发、绿意盎然、迎风漫舞,她用自己周身的血液,在广袤无垠的西北大地上,洒下一片片清凉的绿荫!

伟哉,文襄公!巍哉,左公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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