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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自然形成的土梁“架”在沟壑间。果真是桥一样的要道。
从南往北,迈开大步丈量丈量,不过十四米长;再量量宽,东西仅仅三米左右。李德明想,首长真会利用地形,选这儿阻击追寇,必定能以少敌多。他转身对喘息未定的战士们说:同志们,这里就是权家桥,就是我们要阻击敌人的地方。大家清楚,敌人大多是骑兵,移动迅速,很快就会追击到这里。所以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尽快尽量做好防御,准备打一场艰苦的阻击战!同志们,有信心吗?
有!战士们气冲霄汉。
好。李德明扫视全排战士,命令到:一班立即动手,挖断这道土梁也就是这座桥,能挖多深就挖多深,能挖多宽就挖多宽,一定要让敌人的马匹不能轻易跃过;二班立即弄些粗壮的树枝,在桥两边设置路障;三班立即去把那些沿途遗弃的车轮抬过来,和树枝堆在一起,加强路障。执行!
是,坚决执行!战士们声如雷鸣。
通信员!
到!一个小战士跨前一步:连长,请指示。
李德明说:你去对面胡同上方瞭望敌情,如有动静,立即汇报。
是。小战士跑步而去。
李德明连长一连四个“立即”,雷厉风行,势在必行。战士们卸下身上的弹药,迅速分头行动起来。
像以往一样,每次战斗前,李德明首先要观察地形,缜密布阵。他看到距桥南约七八十米,就有一涝池,此时没蓄一点水,像个巨大的土坑,正好可当作掩体——在涝池迎土桥的岸沿上一字排开一班战士,配备机枪,迎面痛击首当其冲的敌军。涝池及路边四周,有几棵大树,眼下树叶刚长出来,还不茂盛,不遮挡视线,让二班战士上树,居高临下,射击桥北胡同冒出头的敌人,减轻冲击桥面的压力。涝池后面,是缓坡,修筑防御工事已经来不及,可利用那些野生灌木作掩护,把三班的战士分散开来,灵活机动地狙击各方来敌,支援一班二班。
谋划妥当,李德明抬头望望偏西的朦朦胧胧的太阳,默默记住了这一天:一九四八年四月二十六日。
就在一个多小时之前,他和他隶属一团一营的二连,随西北野战军第六纵队教导旅在长武、邠县交界处,与国民党马步芳部队多支兵团激战多时,阻挡了敌人快速挺进宝鸡,增援驻城国民党部队,让“西府战役”不利我军的企图。在严重挫伤敌方锐气后,我军为保存有生力量,诱敌于麟游山地的沟壑丘陵间予以重创,六纵指挥部电令教导旅适时撤退,暂且放弃刚刚收复的解放区。
纵队指挥部转移时,旅首长特意传来李德明,临危受命:根据上级指示,我旅主力作战部队开始全面撤离邠县、长武一带。为保障部队免受敌军追击,特令你带领二连一排,在权家桥咽喉处断后并阻击敌人,掩护指挥部和大部队安全转移。这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因为指战员们面对的将是数倍于你们的、凶残异常的马步芳骑兵。这几天我们与这些家伙转战于邠长,对他们的反动恶行,已多多领教了。李连长,你和一排战士都身经百战,屡建战功,排里党员多,思想觉悟高,战斗力强,体质好,担当此任,就是好钢用在刀刃上!李连长,希望你带领同志们英勇奋战,扼守桥头,绝不能让敌人推进一步,争取坚持到天黑。
坚决完成任务!他立正敬礼,斩钉截铁。
现在,李德明对具体作战部署胸有成竹,又放眼望了望四野,似乎还要记住这个季节:油菜零星开花了,探头探脑的点点金黄,象征着一派绚烂的前景。前两天在泾河岸边,他看到的油菜花,已经开盛了,成片成片的艳丽,让人愉悦。他想这儿地势高,是塬上,气温稍低吧,花就开得缓。再看那麦苗,也没有河川田里的长得挺拔;那树木,也没有全绿;那柴草,也没有葱郁……由此,他蓦然想起了二十岁便离开的故土——山东曹县——环抱着同样有山有水的村庄,气温也差不多,也种油菜,也种小麦,也有安分守己的父老乡亲,盼望丰收,盼望康乐。或许,还有一位村姑,盼望着他……李德明竟然笑了一下。只是一下,就戛然而止了。他知道,目下当地的老乡都很少见到,马步芳的队伍一来,抓人抢物,村民们都躲进山里了。战乱,遭殃的是平民啊。久别家乡十个春秋了吧?家乡解放了么?他心里祈祷:但愿父老乡亲不再担惊受怕,不再东躲西藏,都能过上平平安安的日子……
连长,李连长,敌人上来啦!敌人上来啦!通讯员老远呼喊。
二应该说,敌人是很谨慎的。他们在马队进入胡同时,就派出步兵,沿胡同上方两边搜索前进,以防我军伏击。
这些天,马家军被教导旅打怕了,虽然他们人多势众,战马如云,装备精良,而且不时有胡宗南的空中支援,出动飞机轰炸我军。但在频繁的战事中,始终占不到便宜,还损兵折将,难以摆脱僵局驰援宝鸡。
恼羞成怒,马家军死死缠住教导旅,穷追不舍,欲一战决胜负。不想教导旅突然撤离战场,向麟游山里而去。欲罢不能,马家军就气势汹汹地追击来了。
执行搜索的敌兵移动在高处,目标自然大,很快就被通信员发现了。
立即进入阵地,准备战斗!李德明下达命令。
全排战士先匍匐在涝池底部和大树后,隐伏起来。等大队敌人暴露出来,听我口令突然开火,打他个措手不及,给他个下马威。李德明对战士们吩咐。
一会儿,敌人出现了。看到土桥两边堆放的障碍和正中被挖断的桥,犹豫片刻,就举枪一齐狂射,流弹好似飓风,把对面的角角落落扫了个遍。
经过一番火力侦察,敌人这才放开胆子,大大咧咧靠近桥头,欲意清除路障。同时,骑兵也鱼贯驰出胡同,准备跃马过桥。
打!李德明从树后闪身,一枪便结果了一个指手画脚的敌人。战士们迅速一跃而起,趴在涝池边,依在大树旁——扣动枪栓,火力全开。对面敌军反应不及,顷刻人仰马翻,死伤一片。
敌人这下不敢轻举妄动。趁此机会,李德明指挥二班战士上了几棵大树,形成一个多角度的制高点,并让三班战士上缓坡,自选狙击位置。又和一班战士挥锨铲土,堆高涝池边沿,筑好掩体,严阵以待。
哒哒哒……对面忽然枪声大作,密集的子弹雨滴般直泻涝池,打得土沫子水泡一样噗嗤噗嗤冒。敌人报复性的冲锋开始了,架起七八挺机枪,一齐扫射,掩护骑兵涌出胡同,奔向桥头清除路障。
一班战士一时被猛烈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无法瞄准射击。李德明背靠树身,大声喊:一班暂且别动,不要射击,我们要节约子弹。二班三班,狙击开始,专打敌人机枪手和前面的骑手,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二班三班战士早憋不住了,同时开枪,嗖嗖一阵猛准狠,弹无虚发,敌方的嚣张气焰瞬间弱下来。几匹战马中弹,胡蹦乱跳着一头栽下沟去,手持铁钩的骑兵,还未勾到树枝,就随马“飞天”了。
显然,敌人没料到树上和坡上的射击点,挨了冷枪。
回过神来,敌人即刻抬高枪口,向树上和坡上射击起来。又摊开兵力,分几伙人一边不间断地打枪,几伙人一边就地往麻袋里装土,沿沟边垒砌起几处掩体,架上机枪,固定火力网就有了。
李德明看到敌人的动向,知道艰险的战斗铁一样摆在眼前,一场硬仗打定了。他让战士们还击着敌人,自己跑到最大的这棵大树后,把预备的一挺机关枪检查了一下,准备关键时刻用。他带领一排向权家桥急行军时,旅首长特意从别的兄弟连队调来一些枪弹,加强他们的装备。除了手榴弹和几把冲锋枪,还有这挺轻机枪以及足够的弹夹。他叫来两个战士,吩咐把机枪隐蔽好,防止被流弹击中损坏。隔着沟壑,敌人扔手雷炸不到阵地,但也不能排除敌人若有迫击炮或掷弹筒,轰击我们。总之,要做最坏的打算,要有血战到底的气概。
枪声又激烈起来,敌人建立起的阵地吐着火舌,恨不能把一排战士的坚守烧焦。凭借兵力火力优势,马家军大股骑兵冲到桥头,刀钩齐上,连砍带勾,把路障抛下了沟壑。但他们想过桥,却没那么容易,一则桥本身窄,二则桥面被一排斩断了,虽然挖的豁口不是很深很大,但要马匹越过去,几乎不可能。所以桥北头就成了马家军的噩运,不是连人带马相继毙命,就是寸步难行。
然而敌人的火力却越来越猛,子弹打起的土尘,浓雾般遮天蔽日,其间充满飞扬的柴草碎屑、衣帽碎片和硝烟,混沌世界般毫无光亮。
其实此时太阳也落山了,双方已经僵持了一个多小时。李德明清楚地知道,已经有九名战士血染疆场英勇牺牲,为党为国为人民献出了宝贵生命。他也明白,敌人的火力点是一排指战员的致命威胁,如果能打掉它,该有多好。可是同样隔条沟,很难靠近。真是急死人!
连长,我请求冲到沟边,投手榴弹过去,炸掉敌人火力点!一班班长首先请战。
我也去!我也去!我也去……几个战士随即请战。
不行,敌人火力太猛,冲出去危险。李德明说。
有尘土掩护,他们看不清,也许能成功。一班长摩拳擦掌。
流弹嗖嗖不断,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李德明很理智地说,同志们,大家的心情我理解,誓死为阶级兄弟、为自己的战友报仇。但现在不是时候,我们的任务就是阻击敌人于桥北,不让他们跨过这道沟。我们不做无谓的牺牲,保存力量,坚持到底,才是根本。同志们,敌人的疯狂会变本加厉,我们要随时准备着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
是!
这当儿,攀在树高处的一个战士突然发现敌人很多步兵过了沟,向涝池偷袭过来。原来,敌人从一处可以跋涉的地段,悄悄翻过沟了。
形势危急,李德明提起备用机枪,站身便射,高喊:手榴弹,扔手榴弹,把他们压下去!
几拨手榴弹接连爆炸,敌人血肉横飞,过沟的十有八九死伤,正过沟的也不敢露头了。
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机会,李德明和战士们奋力压制敌人火力,掩护投弹手冲出阵地,靠近沟沿,把手榴弹扔下沟里,消灭正在翻沟的敌人。
天色暗下来了,战场上更是浑浑噩噩,令人窒息。李德明让战士们报报名,发现又有好几位同志壮烈牺牲,负伤的也不少。而敌人在刚刚这场混战中,丢下了数百具尸体,仍未突破一排的防线。但他们用装土的麻袋,垒起了挖断的桥面——这就意味着他们的骑兵眨眼可以驰过沟壑,迫近一排阵地。
李德明迅速调整部署,把三班从缓坡上撤下来,补充涝池的防守。他则亲自持机枪上树,在重要位置阻击敌人。作为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指挥员,李德明明白,敌骑兵迎面驰来,趴在地上射击,往往被高昂的马头遮挡——难以直接命中骑手,有效杀伤敌人。而居高临下,就有很大的几率一招致命。
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我们都是党培养出来的共产主义战士,一定要为党为人民战斗到底!李德明振臂一呼。
战斗到底!战斗到底……战士们的呼应,盖过枪声,响彻暮野。
三斗移星转,时光推移,岁月在权家桥走过多少春秋,没有留下什么惊天动地的痕迹。一条形似桥梁的要道,也许算得上一个关卡,但向来没有谁利用它卡什么,也似乎没有什么可卡的,乡间阡陌一般平常,静静横卧在邠州与麟游的交界处,静静让山民们的脚步匆匆踏过,去奔波生计。然而,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在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中,这个弹丸之地发生了一场战役,让权家桥永远载入了历史——壮烈辉煌,如火如荼,就像发生在昨天。
李德明和他的一排战士,在暮色中,与马家军大队人马进行着硬碰硬的殊死搏斗。
从邠县城赶来增援的敌精锐骑兵,气焰嚣张,没命地往桥上冲,一骑骑栽倒了,一骑骑又顶上来,骑手边冲击边射击,与他们固有的火力点构成枪林弹雨,攻势凌厉到极点。
小战士通讯员站在李德明的身旁,粗壮的树枝遮挡着他。他的怀里抱着弹匣,专为连长递换。连长脸色铁青,双手青筋突爆,愤怒和子弹一齐呼啸……
敌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了,战马一匹接一匹倒下了。这些人马,是欺压人民的反动派,是平型关武装到牙齿的日本军国主义,是进犯梁山我抗日根据地的日伪联军,是猖獗大西北的国民党胡宗南……
李德明和战友们一路卓越奋战,流过血,负过伤,千辛万苦,矢志不渝,任何险恶的困难,都能克服,任何凶残的敌人,都能战胜!打,打倒一切反动派!
李德明干脆端起机枪,弓步站立在树枝上,照着桥头攒动的敌人脑袋,猛烈扫射。他忘记了自己的安危,更无暇顾及侧翼远远悄然举起的黑枪……
连长,李连长……通讯员看到李德明停止了射击,身体摇晃摇晃,向树下坠落。他伸手去拽连长,也落下树去。
那挺机枪,枪管向下,深深扎入土地。连长双手没有松开,还紧攥枪身。他的心口抵着枪托,定格成站立的姿态……
敌人马队蜂拥而上,冲入了一排的阵地。通讯员抓住一把冲锋枪,迎头便扫,一梭子弹很快打完。但后边的敌人纵马而至,举着明晃晃的马刀,围杀到眼前。换弹匣已经来不及,通讯员拿出手榴弹,打开了保险……危急关头,几个战友齐上刺刀,拼杀过来,与敌人展开白刃战,誓死护卫着连长,护卫着阵地,护卫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战无不胜的尊严……
天黑下来,星光渐次闪现。通讯员受了重伤,躺在李连长身旁,血流满面,模糊了视线。但他分明看见,李德明连长屹然挺立在阵地上,挺立在战士们中,挺立在一个名叫权家桥的地方——像一个不倒的巨人,像一尊铁铸的丰碑……
是的,一尊丰碑,从此矗立在权家桥,矗立在祖祖辈辈中华儿女的心目中,永远永远……
喋血邠城
一民国廿四年农历二月的一个清早,春寒料峭。当太阳照在邠县城灰茫茫的东城墙上时,早晨稀稀啦啦进城的人们,这才发现城墙显眼处赫然贴着一张通缉令。上方还粘贴有被通缉者的照片:
兹有共党分子徐国琏,近期不时在我县境内活动,为共党采买物资及枪弹。为此,省府特发出通缉,若发现线索报案者,赏大洋两块,若能抓捕归案者,赏大洋拾块。
此布路过的老百姓们驻足看看这张通缉令,不识字的问识字者,哪上面写的是啥?当人们知道内容后,也就摇摇头,各忙各的去了。
这时,是公历的一九三五年三月。
就在邠县城里看过布告的人们相互打问徐国琏是何人时,两天前的一个黄昏,在古城西安的街头,一个西装革履、拄着文明棍,梳着大背头,戴一顶礼帽且戴着文明眼镜,手里提的手提包上还印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模样的青年,看似悠哉游哉、实则小心翼翼地向骡马市街路北的德泰昌毡房的方向走去。他就是徐国琏,到此去为陕甘边区的南梁革命根据地购买枪支弹药。他将同事赵景东派到蓝田县“买牛”(买武器的暗号),自己则到这个据点联系。
地处西安骡马市街路西门牌89号的德泰昌毡房,原来是徐国琏同乡狄寨周旗的舅表兄周德昌、周德文兄弟开的店铺。两年前,徐国琏到西安之后,就通过做表兄的工作,将此处选择为地下工作的秘密点。他在西安为红二十六军筹措购买武器的经费,钱不够用的时候,就先垫用毡房的钱支付,过后又在邠县周围再给毡房购买下羊毛,交由周德文经理运回西安加工擀毡。习仲勋、蔡子伟、赵伯平,赵希仲、吴景汉等人也经常到德泰昌毡房来,秘密商议工作。徐国琏清楚的记得,有一回习仲勋因工作需要,曾一次用过毡房四五百块银元之多。徐国琏他们习惯上把陕甘交界处习仲勋所在的机关叫“政府”,地址叫“南梁”。他自己主要就是利用在西安的各种关系,买到医药器材、日用品和枪支后,秘密送到红二十六军的根据地。
红二十六军是中国工农红军第26军的简称,是西北地区最早的由党中央授予正式番号的一支正规红军队伍。年,陕西清涧起义爆发,揭开了西北地区武装斗争的序幕。之后,以星火燎原之势,相继又爆发了渭(南)华(县)、栒邑等数十次起义和兵暴。这些起义虽然失败了,但它却促进了陕甘两省广大地区人民的自觉斗争,培养和锻炼了一大批武装斗争的骨干,也积累了一定的武装斗争经验,为后来创建红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刘志丹、谢子长等人的率领下,这支部队在极其艰苦复杂的斗争中,坚持以革命的武装反对反革命的武装,坚持从实际出发发展革命力量,扩大革命阵地,逐步发展为西北红军的主力部队。刘志丹等人经过长期艰苦斗争,于年9月在陕甘边界的南梁地区建立了南梁游击队。10月下旬,晋西游击队渡黄河转战至南梁地区,两支游击队胜利会师。年初,部队改称“西北反帝同盟军”。2月12日,在正宁县三嘉塬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游击队。12月24日,部队开到陕西省栒邑县马栏镇转角村,正式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26军第2团,后又将大本营转移到了南梁。
作为红二十六军驻西安办事处主任兼交通员的徐国琏,他一直穿梭于陕北和西安之地,每次外出,都得化装成行商,联系“买卖”。徐国琏在穿越敌人封锁线,为便于在“国统区”行走,特别是在经过被国民党牢牢控制的邠县城时,都要巧妙地进行化装,有时化装成商人,有的化装成学生或者新闻记者。多数则化装成公教人员,西装革履,看起来既有气魄,又很斯文。
徐国琏每次从南梁根据地返回西安后,都住在骡马市街路北的毡铺店里,住下后即等待“西安特科”的焦世平前来接头。他们暗暗约定,他到西安后都必须先要去同聚军衣店门后墙上挂着的信袋子内放上一封信,暗示对方已到西安。焦世平见信后,方可去毡铺店与他会面。这回到达之后,徐国琏觉得还是先住进店里,安顿好之后再和焦世平联系比较安全一些。故而就向着毡房的方向走去。还未走到,远远就看见毡房的店铺里有陌生人的身影在晃动,也看见毡房外面还有两个人的形迹非常可疑,东张西望地乱看。他顿时感到出了问题,就将自己戴的礼帽稍微往下拉了拉,大摇大摆地从毡房的眼前走了过去。凭借着礼帽的遮挡,他看出门口的一个人摆了摆眼,知道有变故,就转身钻进眼前的一个小巷,飞快逃跑。这时,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加快了,竟然不知那个王八蛋还放了一枪。
凭借着对西安街巷地形的熟悉,徐国琏很快就甩掉了追捕他的那几个人。此时天也擦黑了。他只能逃之夭夭。很快就到达了竹芭市街同聚军衣店。到附近时他发现这里好像也有埋伏。急忙折身赶到东涝巷裕茂兴鞋铺。在这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半晌是焦世平这次从上海回到西安后,没有去竹笆市街同聚军衣店察看联络暗号,却直接去了毡铺店。当然他不知毡铺店已被国民党特务怀疑,并已在店内设下埋伏。结果,焦世平一进店铺便被蹲守的特务逮捕了。特务从他身上搜出的皮夹子里发现了王超北的名片和张汉民部队与同聚军衣店的账单。特务们对同聚军衣店也有怀疑,认为王超北和共产党有关系,就去了军衣店,偏巧还碰上了一个叫王应慈的人,一问是姓王,特务以为是王超北,就连王应慈也抓走了。
在西安,除过骡马市街的毡铺店外,还有汪锋和张汉民、阎揆要等人在竹芭市街同聚军衣店和汪锋的干亲家韩嘉禄的东涝巷裕茂兴鞋铺两个秘密联络站,同时还在邠县水帘洞建有一处秘密交通联络站。这三处联络站以便警卫团给陕甘游击队提供武器、弹药、医药、军用地图、望远镜和通讯器材,隐蔽掩护来往西安的党内干部和游击队伤病员,安排省委负责人秘密开会或临时接头。这些联络站曾经多次掩护过刘志丹、谢子长、高岗、阎红彦、杨重远、贾拓夫等陕甘游击队、红二十六军和陕西省委的领导同志。看来,西安的前两个秘密联络点都暴露了。徐国琏感觉问题十分严重,必须尽快赶回彬州,通过水帘洞的联络站,告知南梁根据地的领导人,近期千万不能进入西安这两个联络站了,去了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
二徐国琏在从西安逃脱之后,感觉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只好又踏上了返回邠县的路,以便及早到达水帘洞的联络站,将消息尽快送到南梁。他还不知道,这次去西安购买枪支弹药走漏风声后,敌人非但查获并暴露了毡房的地址,敌特快速跑到毡房查探时,没有抓到他本人,又火速赶到长安县狄寨村他的家中搜寻。却在家里搜出一张徐国琏的相片。于是就将这张相片反拍了多份,粘贴在通缉令上,到处悬挂,开始了对他的抓捕行动……。这些,他却一直蒙在鼓里。
走在北上的路上,徐国琏心事重重。这两年来,就在这条路上往返数次,也不知磨破了多少双鞋。对于这位年轻的革命者来说,这条路就是他的革命征途。沿着西兰公路前行,方便的时候,搭乘一辆顺车,走上一程,不方便的时候,就徒步前行。这年间,西兰公路上的车辆却如凤毛麟角,少得可怜,有时一天偶尔过去两三辆,有时几天不见一辆。早春的阳光,把金辉洒在了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身上,他背着自己的行囊,一路向北,大步的向前走着。
一个人行走在正午的大路上,总感觉有点寂寞,徐国琏就轻声哼唱起了那首耳熟能详的《南梁民歌》:
陕甘高原山连山,穷人跟定刘志丹。
男当红军女宣传,娃娃组织儿童团。
山连山来水连水,老刘穷人心相连。
斗倒地主分田产,陕甘高原红了天。
陕甘高原上那火热的革命斗争,使他激情燃烧。年的冬天,刘志丹等率领红二十六军开辟了以南梁为中心的革命根据地。随后,许多革命青年纷纷奔赴南梁。翌年春上,徐国连和爱妻张景文一道,秘密携带上为红军搞到的枪支,离家别子,徒步跋涉,来到南梁。此时的南梁苏区,正值陕甘边区革命委员会成立,有文化的人才就成了香饽饽。他们小俩口到了南梁后,刘志丹、习仲勋等领导人如获至宝,尤其是陕甘边区革命委员会主席习仲勋对他俩特别关爱,就分配他俩做宣传工作。夫妻俩晚上编写宣传资料,创作革命歌曲,白天冒着生命危险,刷写宣传标语,走村串户,宣传革命道理,鼓励群众积极参加革命活动。张景文是位才女,能双手同时挥毫,被人们誉为“军中才女”。徐国琏到红二十六军后,于年冬即派任红二十六军驻西安办事处主任兼交通员。交通员这一职务要经过党组织的严格选择和考核,政治上忠诚坚定,机敏勇敢,能对付复杂艰险情况的党员方能担任。主要任务是取送情报、资料、密码和经费;购买枪支、弹药等军用物资;接送往返干部、家属、进步青年。交通员以合法职业为掩护,身份绝对保密,和党组织保持单线联系,一经布置任务即勇敢执行。从此,他就开始了这项艰苦又承担着巨大风险的革命工作。
从西安到南梁,徐国琏先后为自己建立了东路、北路两条秘密交通线。东路交通线是连接西安与陕甘宁边区距离最近的一条交通线。这条路线,从西安经咸阳、三原、富平、耀县至铜川,然后越过国民党围绕红区的封锁线,经柳林至旬邑马栏镇——关中地委和陕西省工委所在地。北路则是从咸阳、乾县、永寿到邠县,从邠县到达正宁,直到南梁革命根据地。他凭着自己的机智勇敢,假扮行商,往返于陕北与西安之间,完成了一项项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诸如敌人的高级军政会议记录,成册的机密文件资料、图表,成册的武器弹药统计等材料,由地下交通员传递。在此期间,他经常同杨虎城部机枪连长赵希仲秘密联系,多次给红军购置并运送武器。
徐国琏的另一个任务,就是护送往返苏区到西安的干部、家属和进步青年。年10月,一个风和日丽、天高气爽的好日子里,徐国琏护送高敏珍,一路奔波直抵旬邑县起界石,刚踏进村,红军游击队迎面而来。游击队政委张邦英满面春风地迎上来说:“敏珍,你有文化,又见过世面,给同志们讲讲吧。”高敏珍回到革命大家庭,遇到自己的同志、自己的军队,真是喜不自禁,正憋了一肚子话要倾诉,经张邦英这么一说,马上就讲起了她的所见所闻。在起界石短暂逗留后,徐国琏又将她一路送抵甘肃庆阳华池苏区南梁。高敏珍到达后不久就担任了陕甘边南梁苏维埃政府第一任妇女委员长。
天擦黑时,徐国琏越过了底角沟,跨过太峪河,进入了邠县的境内。他用警惕的目光搜寻着太峪狭窄的街道上的情况,发现没有敌人的明哨和暗探时,这才放下心来。他忘不了不久前的一次,就在太峪的街道上,他就走在现在的这个地方时,碰到了国民党的官兵设卡搜查。情急之下,他将随身带的写在薄纸上的机密情报,折叠起来藏在火柴盒的底层中。提着自己另一个印有“出交天下事,入读古人书”醒目字样的手提包,向着搜查的哨兵走去。
“什么人,干啥去?”
“教书先生,到邠县城里教书的,才从底角沟的老家返回学校去!”徐国琏从容地回答。
哨兵恶恨恨地说:“不管干啥的,都得接受检查!”
说着,两个哨兵走上前来,对他浑身上下挨个进行检查,连内衣都没有放过。此时,他却机警地从衣兜里掏出一盒香烟,给两个哨兵每人递上一支,然后十分熟练地掏出火柴盒,为他们一一点燃香烟,把火柴盒攥在手里。两个哨兵吸着烟后,丝毫没有留意火柴盒中的秘密,示意他可以通过。就这样,他带着那份绝密情报从敌人的眼皮底下安然无恙地通过了封锁线。
今天半后晌,徐国琏进入底角沟的境内时,不得不小心翼翼。这里是土匪丛生的地方。有不少的土匪利用这里山大沟深,道路崎岖且野树杂草遍地的有利条件打家劫舍,许多过往的商人和行人时不时被他们洗劫一空事小,往往还性命难保。为了安全起见,他将自己打扮成土匪的行头,大摇大摆地穿越这一是非之地。眼看即将走出底角沟的地界、马上踏入邠县的境内时,猛然从树丛中钻出两个土匪,挡住了他的去路:“停下!”
徐国琏由于心理上已经有所准备,也就一幅大不咧咧的驾势,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一个土匪大声质问:“你是阿一条蔓上的(你是干什么的)?”
徐国琏回答:“老大,我也是个熟脉子(和你们是同行、一伙的)!”
又问:“啃富了么(吃饭了吗)?”
他答:“吃的挑笼(吃的面条)。”
土匪问:“啥子蔓(你姓啥)?”
又回答:“雪花蔓(我姓白)”
两个土匪一听他说的都是匪窝里的行话,就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走。徐国琏双手抱拳向他俩表示道别后,就大步流星地踏入了邠县的境界。趟过了太峪河,就是太峪的街道。也许是因为天已擦黑或其他缘故,此时的小街道上阒无一人。
当他重新走到上次哨兵盘查自己的地方时,想起那次的冒险,都有些后怕。天已经完全黑了,看来只好在此歇店。每次到了邠县,他一般不在县城住店,毕竟那里被国民党的部队占据着,稍有风吹草动,要是逃跑时还是不大方便。他要么住在太峪,要么就住在水帘洞的联络站。这一次,土匪打扮的徐国琏走进了一家较为气派的旅店住了下来。
三“陕甘高原红了天,总有一天红邠县。”
躺在被窝里,徐国琏吹灭店里的煤油灯,睡在简陋的床板上后,却久久难以入睡。近一两年里,他在邠县城周围活动得最多。对这个地方,可以说是爱恨交加。爱的是这块热土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留下了许多仁人志士的足迹。恨的是这里一直被国民党把持着,他们在节节设的关卡,给根据地的地下工作带来了重重阻力。
徐国琏是长安县狄寨乡狄寨街人。年小学毕业后,在五坊村和迷村等初小教书。年先后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和中国共产党,担任了长安、蓝田共青团特委书记。曾参加过一系列活动。并以教书为掩护从事党的工作。同年“四·二六”西安爱国学生运动中,他参加过烧毁国民党考试院长戴季陶汽车的事件。“四·二六”事件之后,暂回狄寨农村躲避。回家后被特务逮捕押进陕西省监狱,经多次严刑拷打,折磨半年之久,后逢杨虎城将军释放政治犯,才被开脱出狱。出狱之后,他就与妻子一道赶赴南梁,重新投入革命工作。
在南梁革命根据地那边,他见过刘志丹。几乎整天和习仲勋等领导人在一起。习仲勋经常向他讲述革命的道理,讲述刘志丹带领大家闹革命的英雄事迹,还向他讲述过刘志丹曾经在邠县城被国民党抓捕坐过监狱的往事。这些革命故事和英雄们大无畏的革命精神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深处,也激励着他立志当一名像刘志丹、习仲勋那样的革命者。当他执行任务第一次跨入邠县的境内,走进邠县城里的时候,他怀着仰慕的心情走到邠县监狱的高墙外面。他看不见监狱里面的情况,也不知道刘志丹当年被关在监狱的哪个号子里面,但肯定是在这个高墙里面。正因为是刘志丹当年在邠栒两地点燃了革命的火种,虽然邠县城还在敌人的控制之中,可是永乐、龙高以及新民等地,已经有革命的星星在默默的燃烧。地下党和秘密活动已经在邠县东北原面的农村开展起来。这些,也都成为他每次执行和顺利完成任务的一个动力。
翻了一个身之后,仍然睡不着,他的思绪又走到了王超北的跟前。尽管他听说王超北侥幸脱险,心里多少有些慰藉。但是,心里的思念却难以抹去。他在心里追问:超北兄,你可好么?
因为王超北所在的“西安特科”,也是他经常联系的地方。那里是中央设在西安的“西安情报处”。王超北返陕后组织起特派员办事处,称为“西安特科”,驻西安城北雷神庙街五号独院,由王世英单线领导,由此开始了党的秘密情报工作。他很快组织起了一支情报队伍,其中有张汉民、史唯然、吴卜亭、李天筠等同志。主要任务是:搜集杨虎城及蒋介石在陕甘的军事调动、部署、作战等情报;全力支援陕北红二十六军和川北红四方面军急需的军事物资;建立秘密交通战线,向红二十六军和川北红四方面军输送干部、文件资料;贯彻“长期埋伏、稳扎稳打、严守机密、不许暴露”方针,尽量争取一切可能争取到的公开合法身份。西安特科以张汉民部队作为在西安的秘密交通掩护站,为党做了大量的工作。
王超北又名王祥初、王祥生、王奇,化名庞智。年7月17日出生于澄城县庄头乡呼家庄村。长期从事秘密战线工作,不畏艰险,不怕困难,为党中央提供了大量重要的军事政治情报。徐国琏与王超北两人,近两年经常秘密接头,为红二十六军运送各种军用物资及各种所需的资料包括人才。在西安直至邠县的往来奔波中,他们两人出生入死,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也历经了一次次的惊涛骇浪。
徐国琏记忆最深的就是去年炎热的夏天的那一天,王超北利用张汉民部队的掩护,用汽车给陕北红二十六军送去大批迫击炮,轻重机枪、步枪以及炮弹、子弹、手榴弹等。从上海购运新式二十发驳壳枪、无线电台、收发报机等器材和医药器材,十万分之一、五万分之一军用地图以及棉衣、军毯、帐篷等物资。车到邠县后,正在大白天,双方没办法交接货。只好停留在水帘洞花果山下的公路旁。停下也不是事,万一敌人要是搜查咋办?他俩就想出了一个良方,佯装车子抛锚,让几个修理工卸掉两个轮胎,掀起前面的引擎盖,慢腾腾地“修理”。直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时,南梁那边接应的人出现后,以汽车大灯为信号,顺利地将货物转交给红军。
想到这里,徐国琏在心里暗暗发誓:邠县啊邠县,我们一定会把红旗插在你的城头上……
四第二天早晨,是一个多云间阴的天气。两个国民党的哨兵,扛着步枪,从县城东门出来后,看了看城墙上张贴的那张通缉令后,淌过了南河,从二郎坡南边的小路上向山上走去,他们要经过这条小路,去太峪的哨卡去值勤。路上,一个矮个的哨兵对另一个哨兵说:“老兄,我咋觉得城墙上通缉那个人,好像前一向在太峪盘查时给咱俩点烟的那个教书先生!”
“你龟儿子是不是想那两块或者十块大洋想疯了。”见个人就是通缉犯。另一个个头稍高的哨兵说。
“看你说的,咱当粮子的没些扎实的眼光还行?我今早越端详越感觉就是他!”
“那你就好好端详呗!”高个头挖苦道。
“我给你老兄说。邠州地斜,说谁谁到。咱俩这几天站岗时把眼窝告饱。说不准那小子还真成了咱碟子里的菜。万一把他逮住了。十块大洋,一人五个。”
“快别梦里结婚,尽想好事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咱求个稳妥就是了。”
两人就这样拉呱着闲话,开始向上坡路上走着。也许是这矮个的心里真想着这件事,他的两只眼不停地盯着前边。走到南庵近处时,他看见那眼人们吃水用的泉边有一个人正猫着腰,用手掬着喝水时,悄悄用胳膊捣了一下对方,示意他朝前看。紧接着就大声喊:“什么人,站住!”
由于山路在这里是一个拐弯处,徐国琏从三里台下坡后渴得要命,还真四处张望,看到没有人时才蹴下喝水,他听到呼喊站起来时,矮个哨兵一眼就认出了徐国琏。
还没等徐国琏反应过来,矮个哨兵瞬间用枪托就向着他的大腿打了过来,冷不防就将他打倒在地。徐国琏正准备站起来时,两个人饿狼一般扑上前去,把他压倒在地。常言好汉也怕四只手,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在这个小石崖下,徐国琏被束手就擒。被他俩押回了邠县城,投进了监狱。
在审讯室内里,敌人逼问:“你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共党分子徐国琏?”
他淡淡的回答:“我是个土匪,靠打劫吃饭的?”
又问:“你不是徐国琏哪你姓啥叫啥名字”
“姓白,叫白灵夫!”
审讯的敌人眼珠一瞪:“胡说八道,一个土匪能起这么文绉绉的名字!”
“名字是父母起的,土匪就不能有个好名字吗?”
“徐国琏,不要狡辩,老实交代你的罪行。”
“我不知道你说的啥子琏,我叫白灵夫。”徐国琏怒怼着对方。
“用刑!”审讯的敌人发威了,“我就不信你是铁打钢铸的。”
于是皮鞭像雨点般地落在了徐国琏的身上。瞬间,他的衣服外面随着皮鞭的鞭痕,渗着了道道血痕。
徐国琏紧紧咬着牙关,任凭皮鞭对他的摧残。打上一阵,休息一会,逼着他招供,但是,徐国琏一直忍受着疼痛,一句话也不说。
就这样审讯了三四天,没有得到一丝的情况。那些灭绝人性的审讯者,甚至将炭锨烧红,在他的身上去烙,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几度昏厥……
几天后一个阴云密布的黄昏,邠县城城隍庙周围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兵,刑场边上压了好几挺机枪,他们在这里设了临时刑场。国民党反动派从他的身上轧不出任何油水后,就将他押赴刑场。徐国琏被折磨得失去了人样,已经无法站立。临刑前四个士兵硬是拖着他,将他拖到城隍庙临时刑场中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奋力挣脱押解人员的手臂,用尽力气高喊:“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
在那个黑暗已经接近的时刻,随着夜幕的降临,这宏亮的呼号声以及那惨绝人寰的枪声在夜空里久久回响……
徐国琏惨遭敌人杀害的第二天,西安城内骡马市的毡房就被敌人查封,逮捕了周德昌经理的儿子周景贤。紧接着敌特在西安大肆搜捕中共党员,从此,党的地下组织遭到严重破坏,毡房也随之停业了。
徐国琏遇难的噩耗传到狄寨,全家老小号啕痛哭。几天后日,父亲强忍哀痛踏上了前去邠县的路途……
这天下午,邠县城东城墙里首杂货铺的掌柜陈老头坐在店铺里面,慢慢地品着一壶酽茶,等待着有客人光顾时,店里走进了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人,从对方脸上大汗淋漓的状况,凭经验陈老头就判断出是远路来的客人,就热情地问:“先生,你想要个啥?”
对方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时才说:“我不买啥,我打问个事!”
这时陈老头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出他是西安周围的口音,证实了自己判断的准确。他没有急着回答,先是尽快泡了一杯热茶递了上去,说:“一看老先生是从远路来的,先喝口茶,解解渴再说。”
对方也没客气,接过陈老头递过的茶杯就喝了起来。半晌后,这才放下茶杯,从衣兜里掏出两块大洋,递了过来:“老兄,收下报酬,我才能说。”
陈老头看到对方给钱,就知道事态的严重。他用手挡了回去说:“先生有事尽管说,不必给这个。”
“不,老兄,事关人命,你不收钱,我是不敢说的。”
陈老头思谋了一下,也就接下了两块大洋。他在小县城的街头经商多年,阅人无数,知道事情该怎么处理,就说:“先生,我们里面说话。”就把对方引进货架背后他平时睡的小床跟前。
对方这才小声问道:“前几天邠县城里枪毙了一个人,情况你能知道多少?”
“你打问哪方面的情况?”陈老头问。
“我是前来给他收尸的。”
“哦,哪你是他的什么人?”
“不瞒你说,他是我的儿子!”
陈老头激动了,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先生,你不要太过悲哀。娃已经去了,没办法。他是为了闹红牺牲的,你可要挺住啊!”停顿了一下,他又接上自己的话茬,“不过你今天真找对人了,这事的根根节节,我全清清楚楚的。我已经把他安埋了!”
于是,陈老头向徐国琏的父亲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徐国琏被杀害的第二天早上,陈老头刚打开店铺的门面时,看见城门洞里人出人进,说这说哪,出于好奇,他挡住了一个熟人打问人们出出进进都看啥?那人才告诉他昨天黄昏被枪毙的的那个人的人头在城墙上挂着哩?“哪身子呢?”他问。“听说被撂在衙背后的料地里了!”陈老头听了感觉很痛心,儿子换他吃饭时,他先是到紧邻的城墙看了看徐国琏的头颅,还挂在那里。尔后他又跑到衙背后的料地里去看,尸体依旧横陈在那里。连续三天,他都去看,一直是老样子。第三天晚上,下起了小雨。城墙上放哨的哨兵们也撤岗了,他就悄悄叫上儿子,从城墙里首的台阶上上了城墙,偷偷将徐国琏的头颅提了上来,放在一个笼里,上面用一块旧布苫住。他提着这只笼,让儿子掮上镢头和铁锨。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父子俩从百子巷出去,在衙背后的料地里找到徐国琏的尸体后,又在邻近专门埋葬穷人的义地里寻找到一处空地,父子俩偷偷地将徐国琏掩埋在那里。
听到这里,徐国琏的父亲流着热泪紧紧握住陈老头的手,激动地说:“老哥,好人!好人!感谢你让我那苦命的儿子入土为安。”
陈老头将店铺里的门关了,带上徐国琏的父亲来到了埋葬他儿子的地方,虽然没有墓冢,但那新埋的黄土还十分显眼。中年丧子的老人,取出陈老头为他准备好的烧纸和冥币,在儿子的坟前烧化了一沓,低声泣诉:“儿啊,爸看你来了!”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陈老头也不停地擦拭着自己的眼泪。半晌后,两个老人在坟头又轻轻议说。徐国琏的父亲说他想将儿子的尸体搬运回长安去。陈老头却提出眼下风声正紧,要把尸体搬回去影响太大,不如等过上一段后,国民党的官兵们把这事忘了再搬也不迟。徐国琏的父亲觉得陈老头说得在理,就在乱坟岗上找了两块砖头,插在儿子的坟头,作为记号,以便他日后来了好寻找。陈老头说:“你放心,每逢节头,我会让儿子来给他烧上几张纸,他是为大家伙付出性命的。”说毕,将那两个大洋硬行塞进了徐国琏父亲的衣兜,两个人就此分手……
附记在徐国琏为革命事业献身十四年后的年的金秋,祖国山河一片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人民翻身作主人了。这一天,艳阳高照,西安的街头满载着欢乐祥和的气氛。刘志丹的夫人同桂荣步履匆匆地走进了中共西北局书记习仲勋的办公室,寒暄之后,她就开门见山地提出:“老习,现在西安解放了,全国解放了。我却忘不了为了人民解放事业献身的那些烈士们,尤其是忘不徐国琏那个娃啊!他才二十五岁,就在邠县身首异处。每每想起,就止不住热泪满面……”同桂荣几乎说不下去了。
习仲勋接过话茬:“看到西安街头到处飘扬的五星红旗,我就忘不了毛主席说的那句话:‘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我们不应该忘记小徐,没有他和其他烈士的壮烈牺牲,就换不来今天的幸福生活!”他随即给西北军政委员会打电话,让给徐国琏家发封慰问信。习仲勋又派人去徐的家中慰问。
年,长安县人民政府正式追认徐国琏为革命烈士。
岁月匆匆,又过去了三十一年。年,已经白发苍苍的习仲勋老人,还对徐国琏及张景文之事非常关心。他通过国务院民族事务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张西铭致信李志安,查问徐、张之家是否定为烈属。李志安曾为此专程到狄寨看望并慰问了徐国琏的家人。
再过了十多年后,陕西著名作家陈忠实写了一部长篇小说《白鹿原》,在书中,他以徐国琏的妻子张景文为原形,塑造出一位叫白灵的女共产党人的形象。
我的老班长
清明节那天早晨,老班长打来电话说——让我和他一起去权家桥烈士陵园。巧了,我刚准备参加镇党委组织去权家桥烈士陵园祭奠活动。
“就咱俩吗?”我问老班长。
“嗯!”他说。
“那我开车来接你?”
“不用,咱坐公交吧!”
我俩沿着一条明净的河堤路向公交车站走去。天气阴冷,清明节,在大自然纷纷细雨中。我们撑着伞,走得不快。我很兴奋,老班长却显得十分平静。
“我戴红领巾那阵子,每逢清明,都要去给英雄扫墓的。”我说。
“是。以前……这是一个光荣传统。”老班长说。
“现在,好像……”我看见老班长面部难以察觉地抽动一下,突然把话截住了。
“好像什么?”他转过头来问我。
“好像去的人不多。”我急忙转移了话题,声音压的很低地回答。
“会多起来的!”
我们不再说话了。
“您怎么突然要去烈士陵园呢?”我抵不住沉默,又问道。
“突然?噢,我是突然想去、看看!”
我感到自己问得荒唐,有点不安了。老班长投来一束并不介意的目光。我给自己鼓了些勇气,决定再对他提出几个我琢磨过多次的问题。
“班长——”
“嗯。”
“您为什么还不到市里去住?”
“我掏不起房租。”他笑笑,说。
他不愿告诉我,我心里想。我接着问道:“听说您儿在市里把房都给你弄好了!”
“嗯。”
“那您为啥硬要回来住在这个四面环山的小县城里?”
“这里空气好,有我最崇敬的人。”
没法再问了!但我不死心:“您的儿子、媳妇在市政府工作,对吧?”
“嗯。”
“班长,你应该住在大城市里,哪儿条件好,离儿孙又近。”
“我怕离他们远了,我这人很自私。”
我不再问什么了,“他们”这话是指他说的“最崇敬爱的人。”
公交很快到了权家桥烈士陵园。
今年市委、市政府对烈士陵园进行了修建,园区被松柏树守护着。墓地萌生了茸茸的草芽儿。陵园内分为纪念碑、浮雕墙、圆雕、塔柏园;我们朝里面走去。
迎面“殉难烈士”的雕像,党旗迎风招展的英姿,让人很是振奋。浮雕墙上的众位英烈,个个威武霸气。我随着老班长专注的神情仔细的观看着。忽然,一个烈士的名字,跳进我的眼睛——李德明烈士。我被震动了,回过头看着表情肃然的老班长,充满敬重地问:”和您重名?”
“嗯,我的名字来源于他!”
“我不明白?”
“这里是我的家乡,三十八年前我高中毕业,回村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一次在野草淹没的一荒冢旁割麦子,村上的李二爷给我讲,那年解放军在这里打过一次恶仗。年4月26日。当天16时许,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第六纵队教导旅一团一营二连连长李德明奉命率该连一排,于此地阻击国民党青马八十二师骑八旅及青保骑一团,战斗持续了3个多小时。”
“哦!我们的幸福生活,真是用先烈鲜血换来的!”
老班长继续说道:“权家桥阻击战,解放军以一排兵力,阻击数千名敌军,共毙伤敌军多人、战马多匹,完成了阻击任务,用生命和鲜血谱写了一曲悲壮的英雄之歌”。
“那可真是一场激烈的战斗!”
“尽管成功取得了阻击战的胜利,但多名战士永远长眠于这片山野荒原之中……”班长沉默中深表伤感的说着。
“真是的,英雄们用宝贵的生命和鲜血铸造了锦绣河山,为民族的解放事业立下不朽的功勋。”我的情绪激动起来。
“那天李二爷讲完这个故事后,我顿时心潮澎湃,对新中国的诞生,而献出生命的勇士们肃然起敬,站起身来向烈士的坟墓躹了三躬,心里默默记下了李德明连长这个名字。回到家里还写了一篇日记——谁是我最崇拜的人。为了把英雄的名字根植下来,我便把名子改成了——李德明,从参军到现在就一直都是这个名子。”
我眼里涌满了泪水。
老班长又说话了:”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我以他为榜样,誓做一个对国家、对民族牺牲生命的卫士。去年我和老伴领着孙子来这里祭拜英烈,那正是四月,满地开着黄的、红的蒲公英和别的什么小花,孙子把烈士陵园叫作坟墓,他说没有一点陵园的感觉。但,不知是谁在墓碑用墨迹留下了“李德明烈士之墓”的字样。也就是那天,孙子知到了我和烈士同名,明白了我叫这个名字的真正原因。孙子他当时就哭了,他说道:爷爷,我知道了您在越南战场上所得到特等功的荣誉是怎么来的!我问是怎么来的,孙子说是崇拜+奉献+落实呀!孙子说,您也是真英雄。然后转身向烈士和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军礼是你平日教给孙子的吧?”
“嗯。”说到这里老班长声音有点哽咽。我感到血在胸膛里也激荡起来。班长继续说着:“今天来这里,除了祭拜烈士外,就是参观市政府新修建的烈士陵园规格;现在看到如此宏伟壮观的陵园。我感慨万千,感谢我们的党不忘初心,不忘先烈的英明思想。在这里祭拜先烈的同时,也能告慰和我在中越战争中并肩作战,壮烈牺牲的战友们,愿他们在天之灵享受一下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康泰盛世,人民安居的幸福生活吧!”
我一时语塞,知道老班长此时此刻的心情。沉默了几分钟,老班长问我:“你说,我一个和死神打了擦边球的人,怎会没有怀念他们的思想呢?怎会丢下这些最崇敬的人,去享受优越的生活呢?”
“不会。”我小心地答道。
“会不会要好车坐,好房子住,要当大官,去享受特殊待遇?”
“不会。”
“是的,不会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和咱们那些牺牲的战友相比,只是多活了几十年,享受到了党和政府优厚的政治待遇。现在你我,只不过是死去的战友留下来为人民做事的仆人、是他们灵魂的附托体!这个你懂吗?”老班长问。
“懂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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