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鸡峡一条生命的大渠
文丨宋彦毅
我今天要歌咏的是一条渠,一条生命的大渠,这条叫宝鸡峡的总干渠,缓缓流经我的家乡乾县南部,无私地灌溉和滋润了我的家乡周城镇的广大子民,这条渠无声地奔流了整整五十年,直至涌流到我的笔下,形成了此篇充满深情的礼赞。
我的家乡乾县周城镇周城府,是西周文化发祥地之一,这里充满了美好的文化传说。据说是三千多年前为周公旦建城设府之地,故得其名。据上世纪50年代考古发掘,此地是新石器时代村落古遗址。70年代修建宝鸡峡五支渠时,出土好多古陶器,并发现大面积灰土。附近庄里村原有一石碑记载:周文王之子周公、召公、卫公曾分居于这一带,今尚留有地名,即东之周城府,西之召公寺(属扶风县),南之蔚(卫)公镇(属武功县)。此三地在古周原之东陲地区,亦是周族发祥之地。据村中老人回忆,周、上、李三姓在此地居住较早,后来宋姓从本县田晁村迁来,现发展为毗连的东、南、西、北四堡。因此,我们村是一个历史底蕴深厚的古老村庄了。
这里民风淳朴,土地肥沃,地势犹如一个精致的小小盆地,人们以农业为主,在很长一段的历史时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由于没有任何水利设施,加上地下水位又非常低,所以,农业生产基本上处于靠天吃饭的状况。
民国17年(年)至民国21年(年),乾县和关中大部分地区一样,经历了历史上最为严重的奇荒大灾。据强文祥先生编著的《乾县民国史稿》记载:民国17年(年)陕西关中大旱,小麦薄收,秋禾则无种无收,大灾降临。民国18年(年)正月之初,乾县地面骤降暴雪,积雪数月不化,树木多被冻死,雪灾之后又是大旱无雨,黄土干裂,硬如砖石,夏秋两季无种无收。民国19年(年)旱灾持续。后来终于种上秋田,却又遭遇蝗虫袭击。蝗虫过后,禾苗全无,田地一片光秃。民国20年(年)至民国21年(年)旱象稍缓,灾情却因连年无收更为严重。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乾地民众,这时又遭“虎疫(霍乱)”肆虐!这是中国北方历史上历时最长灾害最重的一场千古奇灾。
面临灾荒饥馑,只有粮食最为宝贵,为了糊口保命,乾地绝大多数民众开始变卖田地和房屋,造成大片耕地荒芜,无人耕种。据西安《民意日报》民国20年(年)对关中19个县的调查,被弃不耕之田占耕地的70%。而乾县弃耕田竟占到80%。待到家徒四壁无隔夜之粟的时候,人们便开始了大规模的出外逃荒,卖儿卖女。据我的奶奶和外婆讲,我的堂姑就是那个时期被卖到了彬县新民镇,两个姨妈则被卖到了旬邑县底庙镇。直到解放后,她们才千辛万苦地找到了娘家,而我那可怜的外公直至大限之时,也没能见到他的这两个亲生女儿。据《乾县民国史稿》记载:民国十七年灾荒前,乾县共有人口人。到了民国十八年(年)11月,因灾死亡人数竟达人,外出逃荒人,灾民人。
随着时间的缓慢进程,那黑暗和悲惨的一页终于被翻过去了,那段苦难的记忆,变成了关中大地生命底板上一块永远无法抹掉的疤痕,仿佛座右铭一般,在时时提醒我们谨记苦难,重视水利,珍爱生命。
解放以后,党和人民政府非常重视农业生产,粮食产量和广大农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显著提高,乾县也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打井修渠建设羊毛湾水库,使部分旱地变成了水田。但由于受当时经济和水源的限制,我的家乡周城公社周城大队到了六十年代,仍然没有摆脱靠天吃饭的困境。特别是在六十年代初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由于干旱造成粮食大面积减产,甚至秋粮颗粒无收,又将苦命的亲人们逼上了逃荒要饭和外出换粮的艰难之路。
乾县以北的永寿、彬县、长武以及甘肃的泾川、灵台等地,地广人稀、粮食广种薄收,当地农民又有囤积粮食的习惯,所以,乾县人便用自家织纺的土织布和衣物去山里换粮食。六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寒冬腊月,为了一家人能过上一个温饱年,我的父亲约上同族的老四哥一同前往彬县换粮,因为老四哥比父亲年龄大、辈份却低,便称我父亲为“老年”,父亲称他为老四。老四哥身强力壮,拉架子车快步如飞,他们带了几丈土织布和织布单、衣服等,去彬县新民镇找到了我的堂姑、堂姑父,让他们帮忙换来了二百多斤粮食。据父亲回忆,返回途中,当他们拉着装有二百多斤小麦的架子车,走过了彬县太峪镇,进入永寿县太平乡底角沟时,天色已晚,他们加快了脚步,准备马不停蹄,赶天明翻过永寿梁,黄昏时分就可以赶回家了。六十年代的底角沟盘山公路是一条沙石路,对于长年跑运输的司机来说却是一道鬼门关,山大沟深,山路崎岖,经常会在这里发生车翻人亡的事故。父亲和四哥刚走到沟底,由于天黑心急,驾辕的四哥不小心一脚踏进了沙石路的车辙里,只听“啊”的一声,便应声倒地,走在前面拉着车绳的父亲急忙回头,在扶起四哥的瞬间,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老四哥的右腿从脚腕处扭坏了,脚尖朝后,脚后跟朝前,骨头断了!我父亲赶紧把四哥和架子车挪到了公路一边,进行紧急处理。父亲年轻时在临平镇药铺当学徒多年,具有一定的医学常识,他知道,如果对四哥的骨折不做及时处理,不仅保不住脚,甚至连命也可能保不住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父亲当机立断迅速脱下自己的衬衫,用嘴咬着手扯着,把衣服撕成布条,趁骨折不久,四哥还不太痛,便让他平躺在路边的野草堆上,说了一声“老四,你忍着点”,便起手一拉一转,将四哥的脚扭正了方向,然后把骨折的腿接上,用布条紧扎住伤口,尽最大努力把伤了的腿部固定住,这才松了口气。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天上又飘起了雪花。腊月的夜晚,是刺骨的寒冷,而在这深山大沟、荒郊野外,冷风更是肆虐地乱窜。为了驱除刺骨的干冷和莫名的恐惧,父亲便用手拔着路边山坡上的干草,在四哥身边点起了篝火,一边取暖,一边照明壮胆。这期间也试图拦截偶尔呼啸而过的大卡车,然而,均未成功。夜深了,这时候的风越来越大,雪也越下越大,四哥疼痛的呻吟更是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撕心裂肺。父亲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抱回干柴,把火点得更旺一些,让受伤的四哥更暖和些。到了三更时分,四哥的呻吟声不断地加大,招来了四五只野狼朝他们围攻而来。父亲虽然心里万分害怕,头脑却异常清醒。他知道恶狼怕火光,只要篝火不灭,野狼就伤不到他们。所以,父亲便强打起精神,烧起了更旺的篝火,终于把对峙了好长时间的野狼吓跑了。
天已麻麻亮,公路上能看清人影了,父亲把架子车横在公路上,拦住了一辆拉煤的卡车。看到在路边躺着哭得凄惨的四哥和在路中间苦苦哀求着的父亲,好心的司机帮忙把架子车和粮食放在煤上,把四哥抬上驾驶室后坐,一直把他们送到了乾县县城。
父亲累得再也走不动了,便捎话让家里来了四五个精壮小伙子,把他和四哥接了回去。当父亲见到了站在大门口等待他回来的祖母时,用他那被枣刺扎的血肉模糊的双手,一把抱住老人家失声痛哭:“妈,我再也不去北山搞粮了!”
年初,我们当地的农民得知,为了彻底解决渭北旱原的灌溉问题,陕西省政府决定,把年开始建设,期间几度停工的宝鸡峡工程重新上马开工,老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积极投身于宝鸡峡建设工地。周城段修建干渠的是礼泉县、泾阳县的民工。我们主动腾出房子,让礼泉、泾阳的民工兄弟住宿,并经常为他们送水、送饭,修渠期间,结下了很深的友谊。虽然当时开挖土方、衬砌渠道全靠人力,但是由于大家求水心切,积极性都非常高,工程进展也非常快。距我们周城村仅二里之地的大北沟水库,建设工地热火朝天。那里集中了上万名乾县、礼泉县、泾阳县的民工,沿沟岸到处搭建着简易的工棚住房,工地上红旗招展,拖拉机日夜奔走轰鸣,民工们拉土垫坝,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地方政府还经常组织当地群众和礼泉县、泾阳县民工兄弟开展篮球比赛、文艺演出,活跃大家的文化生活。大北沟水库于年建成,坝长达米,高58米,顶宽25米,宝鸡峡总干渠从坝顶通过,水库汇水面积达平方公里,库容达万立方米,库区周围建有27座2-5级大小不同的抽水站,灌溉面积0.2万公顷,是一座蓄、提、防、灌相结合的较大水库,对于周边农业生产起着蓄水灌溉,防洪抗灾的重要作用。
位于我们村的宝鸡峡五支渠也于年7月顺利通水,通水那天,父亲和老四哥及全村老百姓都奔向了五支渠出水口,敲锣打鼓,载歌载舞。父亲和老四哥挥动铁锨,把滚滚渠水引入了村里的庄稼地,也引入了他们焦渴了几十年的心田。我们周城镇南部的几个村一万多亩耕地,从此全部得到了灌溉,旱地变良田,旱涝保丰收。小麦产量由原来的亩产多斤提高到斤以上,玉米产量由原来的三百斤提高到一千多斤。再也不怕旱灾无粮受饥荒了,农民再也不用千辛万苦去北部山区换粮了。不仅粮食丰产了,还积极发展蔬菜、苹果等经济作物,群众的钱袋子也鼓起来了,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元(据年统计年报)。
宝鸡峡引渭渠道就像一条生命的血管,给这古老的旱原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新鲜的血液,它不仅救了我们一家的命、一村的命,也使乾县、礼泉、泾阳、武功等十四个县(区)广大灌区农民群众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他们走上了一条衣食无忧的康庄大道。宝鸡峡不仅是一条生命之渠,也是一条致富之渠、幸福之渠。我要大声讴歌赞美它!
年6月1日
宋彦毅,乾县人,西农大毕业。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泾河文化研究会会员。长期在泾阳县从事农业科技推广工作。退休后旧梦重拾,学习诗词和散文写作。
探究泾河历史传播泾河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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