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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时节的记忆》
文/石永乾
一
又到一年麦黄时，我记忆中的家乡长武麦收时节，还停留在“人民公社”时期。那个时候，农村人热切期待的就是麦子快点熟，熬过“青黄不接”的三四月，就能吃上白面馍馍了。
家乡长武的农历五月，杜鹃鸟开始在田野里昼夜不停地吆喝着，高塬的麦浪也就开始欢腾起来。一天天由墨绿变成浅绿再到淡黄，最后变成了鲜亮的金黄。这时的山地、塬地就像一幅幅即将完工的水彩画，一天一幅妆容，使得整个田野婀娜多姿、绚丽夺目。
我家自留地是向阳的山坡地，山坡地的麦子要比塬地麦子黄的早一些，这样就差开了与生产队收割的时间。当麦子变黄了，父亲就会一天天掰开麦穗看麦粒熟饱满了、变硬了，就到了收割的时候。于是全家齐上阵，收割、担运、碾场、晒干、入囤。母亲取出一斗麦子，簸净，用干净的毛巾浸水拧干，抹去麦粒上的浮尘，用石磨子磨成面粉，蒸一锅雪白的大馒头，切好青椒丝、萝卜丝、大葱丝，凉拌“三太王”，配以小米粥，一家人围坐炕上，美美地吃一顿久违的美食，这种饱尝农村美食的惬意，使人忘记了劳作的辛苦和青黄不接时的恓惶。热馒头夹辣子，至今是我的嗜好。
旱塬都是靠天吃饭，雨水多的年份麦子一般都会大丰收，天旱的一年麦子就会大幅度减产。即使麦子长势健壮的一年，临近收麦子时也能明显感受到大人们喜忧参半的心情。因为每当麦子成熟的时候也正是虎口夺粮的时节，常有雷雨冰雹天气光顾，一不留神，辛苦了一年送到嘴边的收成一转眼就会被冰雹洗劫一空。有时候也会遇到连日阴雨，好端端的麦子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发芽变霉。遇到这样的天气，雨稍停的间隙，人们顾不了太多，就踩着泥泞收割。尽管这样，生产队长急切地催促社员：边黄边割，千万不要等着麦子全熟透了再收割。宣示着收麦时的紧张与繁忙。
麦黄时节忙得不亦乐乎的还有杜鹃鸟，它是天生的义务宣传员，夜以继日地穿梭于村子和麦田上空，警醒人们赶紧收割小麦，那急切而诚恳地呼唤声多像父母亲早晨叫醒自己的孩子，催促着起床去学校的情景一样。
杜鹃鸟比较常见的有四声杜鹃和大杜鹃，四声杜鹃的叫声是四字一停顿，听起来好像在催促人们赶快割麦：“先黄先割、先黄先割……”而大杜鹃的叫声好像是：“布谷、布谷……”因此大杜鹃又叫布谷鸟。其实你仔细聆听布谷鸟的叫声，它是在迫不及待地呼叫着：“姑姑等、姑姑等……”
说起杜鹃鸟的叫声，有一个流传了千百年的凄婉而美丽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在黄土高原上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还有她的父母和一个比她年龄大几岁尚未出嫁的姑姑。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种地为生。小女孩十来岁时父母相继离世，丢下她和姑姑相依为命，自己耕种养活自己。有一年，她家的小麦成熟了，那金灿灿、沉甸甸的麦穗就像小孩的笑脸，是那样惹人喜爱。姑姑侄女俩准备第二天收割，不料天气突然变脸，霎时间电闪雷鸣，狂风肆虐，大雨倾盆，并夹杂着冰雹噼噼啪啪砸了下来，一眨眼的工夫，金黄色的麦浪不见了，满地都是残肢断臂的麦草。姑姑悲痛欲绝，情急之下变成了一只四声杜鹃，飞出了自家的麦地，向别人家的麦田飞去，边飞边叫“先黄先割、先黄先割……”她在急切地提醒人们，别等着所有麦子黄了再收割，要边黄边割，以免被冰雹打了。而小姑娘眼瞅着姑姑变成杜鹃鸟飞走了，非常伤心，也变成了杜鹃鸟向姑姑追去，边追边喊：“姑姑等、姑姑等……”她们姑侄俩那清婉迷人的叫声，既让人感动，又叫人伤悲。从那以后，每当麦子成熟的时候，杜鹃鸟都会如约而至，响亮地啼叫声每每都会唤起人们对这个美丽传说的深深回味。
二
麦子成熟的时节，生产队无论男女老幼都忙活了起来，壮劳力上地割麦子，老年人在麦场里清扫放麦子的麦场。而我们这些平常只顾贪玩的小家伙也派上了用场，一大早尾随在父母亲的屁股后面，匆匆忙忙赶往麦田捡拾遗落的麦穗。
每年麦收时节父母亲去生产队麦地里割麦。赶到地里时，太阳还没露出山头，麦穗上的露水湿漉漉的，但不能等，要抢时间，父母亲只好带着露水收割，这时割下的麦子不能捆起来，只能放到拧好的腰把上摊开，在地上晾着，等中午前后露水干了再捆起来。
当太阳悄悄地露出脸来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已经割了好大一片麦子了，这时候麦穗上，草尖上晶莹的露珠闪烁着迷人的光芒，给这幅丰收的图画增添了更美妙奇幻的色彩。
吃过早餐，太阳已经爬到了半空，太阳光像无数条毒蛇，火辣辣地啃噬着麦田里的人们。麦地里蒸腾着一股股热气，脚下的土地像烧热的土炕暖乎乎的。父亲和母亲的脸上滚动着豆子般大的汗珠，背上的汗水从汗衫里面渗了出来，贴在肌肤上有些难受，麦芒划伤的手背被汗水浸泡着更是钻心地疼。父亲和母亲顾不了这么多，放下手中的镰赶快将散开在地上已经晒干露水的麦子捆起来。
到了中午，抬眼向田野望去，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麦捆，场面蔚为壮观。这时候大人们总要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朝天空四下里望望。他们无暇顾及风景，而是在观察天空有没有下雨的乌云。麦收时节天气常常会在午后变脸，大人们一旦发现有下雨的云朵，就会吆喝孩子们往一块儿抱麦捆，生产队的车把式套上“牛拉车”往场里运麦子，男人们赶回场里摞麦垛，这种麦摞透风，又不容易被雨水淋着，等日后碾打。
那时割麦按亩数记工分，有自家人一起割的，也有自由组合的，为了抢收，也为了多挣工分，大家都拼尽全力往前赶。
母亲是割麦的好把式，一天能割倒一亩地的麦子。割麦时，她先割一小把麦子，然后把镰刀往腋下一夹，两手分开麦子，麦穗对齐，上下交错，最后两手攥住麦穗朝顺时针方向一拧，一个腰把就拧成了。母亲再次弯腰，身子朝麦子跟前一扑，左手揽着麦秆，右手将镰刀在眼前逆时针方向挥动着，只听嚓嚓嚓几声，一捆麦子已经拥在母亲怀里，母亲直起腰抱着麦子，就像抱着哺乳的婴儿，小心翼翼地往腰把上一放，然后膝盖抵住麦秆，两手抓住腰把两头，用力一拧，一捆壮实的麦捆就躺在地上了。那轻巧娴熟的动作美极了！母亲起身时还朝麦捆会心地一笑。
父亲也不甘落后，陪在母亲旁边也割得非常卖力。父亲因病治愈后体力不支，割麦速度虽然赶不上母亲，但割得干净利落，麦捆大小匀称，麦茬整齐，看起来很舒服，并且一个麦穗也不会落下。父亲和母亲割累了歇下来的时候，父亲总会蹲在地头耐心地磨镰，把镰磨得锋利无比，这样割起来既省力又快捷。
从步入青年开始，每年暑假我都要拿上镰帮父母割麦。刚开始时我只会一把一把地割，几十把麦子才能凑起一捆子。我为自己割麦的速度赶到难为情，父母却不厌其烦地鼓励我，说我割得好。我割一会儿就坐在麦捆上歇一会儿。而父亲母亲很少坐下来休息，他们在与时间赛跑，即使天再热，身体再疲乏，他们在浪费时间上显得很吝啬。好不容易到了中午，看看父亲和母亲身后的麦捆一排排一行行摆满麦地，而我才割了不到十捆，早已累的腰酸背痛，气喘吁吁了。
生产队的塬地和山坡地，大约十天过后，田野里所有的麦田都像脱下了“棉袄”似的，褪去了耀眼的金黄。要种回茬玉米的原地，分出一部分社员套牛犁地、点种、撒肥、耙耱，于是赶牛的吆喝声、喜鹊在新翻地找食吃的“喳喳”声、杜鹃飞来飞去的“咕咕”声、只了趴在树荫里声嘶力竭的鸣叫声，汇成了在夏收季节才有的田野“交响曲”。
三
碾场是一件最重要的农事，一年到头的辛苦劳作就要在这一天得到结果。在夏种的同时，碾场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那时没有脱粒机，全靠牛驴拉碌碡碾场。生产队长提前安排饲养员用精饲料喂饱牛驴，用“大黄”根熬汤晾凉喂牛驴解暑。
碾场前一天，生产队长操心着天气预报，确定第二天是好天气，便安排好吆碌碡的，接牛粪的，拆麦摞的，摊场的社员。碾场当天，大家按分工各行其是，大多数人“众星捧月”般地围着场中心摊场。所谓摊场就是把麦捆拆开，把麦秆平整的立放在场上，由场中心一圈又一圈的摆放开来，最后把所有的麦子摊开后，场上的空地也就占满了。当灼热的阳光把麦子晒得“咋咋”作响时，五六套牛拉碌碡进场了，一圈一圈的碾过，麦杆和麦穗被碌碡压扁了，瓷实地贴在地上，大多饱满的麦粒这么一折腾，从麦穗上脱落下来，躲到了麦秆下面。
碾完了第一遍场，碌碡停下来，人们拿起木叉蜂拥而上，钻进场里，翻腾起麦秆来，麦秆挑起来翻了个身变蓬松了，麦粒却沙沙沙的全躺到麦秆下面去了，这样反复碾三、四遍之后，麦秆上的麦粒全部脱落了，麦秆也被全部压扁碾碎变成了麦草。接下来的工序便是起场，就是用木叉抖掉麦草里面的麦粒，再把麦草挑到场外适当位置垛起来，然后把混着麦衣的麦子堆起来。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扬场。扬场是最细致最紧张的一样活计，借助自然风将麦粒和麦衣分离出来。扬场时人们沿风向平行的位置紧贴麦堆两边站成两行，手持木锨。无论采取何种方式扬场，都需要几个扬场手把着风头和风尾。风头上扬不好，扬的麦粒会连衣合杂，不干净。风尾上扬不好，麦粒会被风吹到麦衣中去。扬场时人们总是一鼓作气，一般中途不会歇息。风呼呼吹着，几十张木锨在眼前上下翻飞，眼前狂风土雾，迷糊了人们的视线，耳边的麦粒叮叮当当碰撞着落下来，而麦衣随风飘到了远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麦衣和尘土被风吹来，牢牢地贴在了脸上、脖子上，顺着领袖贴在肩膀上、脊背里，手臂上。场扬完了，黄澄澄、金灿灿的一大堆麦子呈现在了眼前，这时候人们满脸的灰尘与麦衣，但是大家都露出了舒心爽朗的笑声，这笑声是对丰收的礼赞，也是对一年劳作成就的真诚祝贺！
四
四十年过去了，当我再回到家乡长武看到的麦收景象和过去截然不同了。山地退耕还林不种庄稼了，塬地的麦子黄了用上了收割机，边收割便脱粒，装成袋子运回家晾晒入仓。过去一个月的夏收，现在不到一周时间就完成了。农民们的辛劳强度极大降低，生活的幸福感溢于眉间。
尽管现在的农民没有过去艰辛了，我依然对农民乡亲们有一股崇敬之情。家乡的田野犹如一幅画布，是农民们用勤劳的双手做笔，用辛勤的汗水做颜料，面朝黄土背朝天，精心地在上面描绘着四季美丽动人的风景，是他们丰富了我们的岁月，充实了我们的生活，是他们创造了美丽富饶的世界。
作者简介：石永乾，长武县人。陕西三建集团福建公司经理、集团机关党委书记党政办公室主任，退休后聘为陕西省住建厅专家，定居西安。热爱文学、多篇文章被国家级杂志收编。
摄影：智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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